
第4章 五彩贝珠
“砰!“
护卫这一脚踹得颇有水准,干瘦的夏老汉如破麻袋般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围观的仆役、佃农们齐刷刷“嚯“了一声!
事发突然,站在夏老汉身后的夏小语反应不及,眼看就要被连带着撞飞,忽被一股力道拽到了一边。
夏小语稳住身子,扭头看去,发现一个身形有些古怪,脸上污秽不堪,却有着高挺鼻梁的胖少年正冲她挤眉弄眼,喉间发出古怪的闷咳。
“咳咳......嗝!“少年被勒紧的裤带硌得直打嗝。
夏小语皱眉后退半步——这人身上怎么有股......铁锈混着馊饭的怪味?
忽觉掌心多了个硬物,她无暇理会,只下意识地攥着,嘴里喊着“爹爹!”,便飞奔向倒地不起的夏老汉,像只受惊的小鹿。
黑裙少女静立如渊,裙裾纹丝未动。那张瓷白的小脸上不见半分惧色,眼底翻涌的杀意却让少年脊背一凉——那分明是淬了毒的刀锋才有的冷光!
倏然间,少女右腕一抖,三寸锥刺自袖中滑出。她腰肢微沉,足尖碾地,整个人如一张拉满的玄铁劲弓。最令人心惊的是,她锁定的并非那铁塔般的护卫,而是藤椅上正晃着二郎腿的宋执事——那油腻发亮的胖脸上还挂着看戏的谑笑。
刹那间,少年身形如电,一个箭步抢上前去。粗糙的手掌精准扣住少女纤细的手腕,另一手顺势一揽,将她整个人箍进怀中。
少女只觉一股混杂着馊饭与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身子顿时软了半边。待她回神,正对上一张近在咫尺的圆脸——那张脸上糊着厚厚的泥浆,唯有一双晶亮的眼睛,在泥壳下熠熠生辉。
“你......”
“嘘!”
少年撅起油乎乎的嘴,示意她噤声。
黑裙女孩瞳孔地震:这......这是要亲我?!
美丽的误会,往往结果并不美丽。
“啐!”
不偏不倚,一口唾沫精准命中少年撅着的嘴唇上。
没有一个让人省心的......
少年舔了舔嘴唇:“咸的,早上吃腌菜了?“
“你!“女孩气得小脸通红。心里嘀咕:明明喝的海盐水,哪里吃得起腌菜?!
“擒贼擒王?有胆识。“少年趁机附耳道,“小祖宗,你那锥子还没宋执事的脸皮厚呢,那老狐狸不是你能招惹的。“
带着怪味的灼热气息吹在耳边,让黑裙女孩顿觉毛骨悚然,晨风拂面,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少年夺过锥刺,把黑裙女孩带到一旁,才将她放开。错过时机,又失了凶器,她已经没什么作妖的机会了。
少年心知肚明,那袭黑裙纵有千般手段,在王府铁卫面前也不过是蚍蜉撼树。宋执事那张油光水滑的面皮下,藏着的是在衙门这口大染缸里淬炼出的毒辣心肠——能在肥得流油的差事上坐稳十年,靠的可不只是溜须拍马的本事。
真让那小女娃娃刺出去,这一家三口可怜人别想活着走出王府。
希望她能明白我的用意吧!
黑裙女孩阴鸷的眸子闪过一丝寒光,冷哼一声,便转过身去不再理他。
少年望着她瘦小的背影暗叹:这丫头若得机缘,将来必是个人物。只可惜在这吃人的世道,聪明往往死得更快。
另一边,那跋扈的护卫狞笑着上前,靴底碾在夏老汉颤抖的手指上:“老子尿尿的劲儿都没使上,就不行了?重差的活计你能干屁嘞!“
只听“咔吧“一声脆响,夏老汉的指节在护卫靴底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那护卫愈发得意,竟扭动脚踝碾磨起来:“老东西,叫啊!怎么不叫了?”
“爹爹!“夏小语扑跪在地,纤弱的手臂徒劳地想撑起父亲佝偻的身躯。
四周围观的众人如避蛇蝎般退开,只顾窃窃私语,无人敢上前帮忙。
“你们...还有没有王法!“少女带着哭腔的质问,换来护卫更猖狂的大笑。
“王法?“护卫抡起醋钵大的拳头,青筋在阳光下突突跳动,“他奶奶的,这就是王法!“
说完,脚下又加重了几分力道。
“啊!!!”
“放开我爹爹!”
护卫的笑声混着老汉的哀嚎和女孩的哭求声,在清晨格外刺耳。
少年厌恶地瞥了一眼爆粗口的混蛋护卫。
慕的,一道乌黑寒芒突然从人群缝隙中掠过。
“嗷——!!“
护卫的狂笑陡然变调,成了杀猪般的嚎叫。只见他踩着老汉的靴面上,赫然插着那柄乌黑的枣木锥刺,位置精准得令人发指——正好从大脚趾和二脚趾之间的蹼膜穿过!
“谁?!哪个王八羔子......“护卫单脚跳着转圈,活像只被烫着的蚂蚱。那锥刺随着他的动作晃悠,在晨光下泛着诡异的红光。
围观人群默契地后退三步,动作整齐得像排练过。有个小贩甚至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脚丫子,仿佛那锥子会飞过来似的。
黑裙女孩呆滞地看着自己的凶器在敌人脚上晃荡,小嘴张成圆形。这...这可比她预想的解气多了!
她回眸四顾,发现那个身形古怪的少年贱人蹲在墙角,指尖还保持着弹射的姿势,此时正对着看过来的黑裙女孩悄悄眨眼。
“我的jio!我的jio啊!“护卫终于拔出锥刺,带出一股可疑的黄绿色液体。
宋执事气得脸上肥肉直颤:“废物!被个烂木锥子吓成病猫!“
他夺过锥刺正要发难,突然“嘶“地缩手——这破木头怎么还带倒刺的?
少年趁机凑到夏老汉身边,往他手里塞了颗乌漆嘛黑的药丸:“含服,专治脚臭......不是,专治骨伤。“
夏老汉将信将疑地含住,顿时瞪大眼睛——这哪是药丸?分明是裹着糖衣的薄荷蜜饯!甜滋滋凉丝丝的滋味顺着喉咙滑下,竟真让疼痛减轻了几分。
“多谢小......“老汉刚要道谢,却见那圆润少年嘟嘴做了个噤声动作。
这次食指不能少,不然再发生误会,可就有点...恶心人了。
夏小语目光凝滞,直直地望向行事古怪的少年。在这个莽夫横行、猪狗当道的世界,冷漠成了常态。她从未奢望,会有一双手穿越这冰冷的现实,向她伸来。
少年施手虽杯水车薪,于她而言,却宛如寒夜中的一簇微光,让她那颗在无尽冰冷中快要冻僵的心灵,悄然泛起一丝暖意。
她回过神来,正待欠身施礼,却见古怪少年已悄然隐于市井,深藏功与名。
少年转身混入人群后却迎面撞上一双亮晶晶的眸子——那黑裙女孩正死死盯着他,眼神炽热得仿佛能将他融化。
“教我。“女孩拽住他衣角,声音细若蚊呐却坚定异常。
少年坚硬如铁:“不教!“
女孩扔出炸弹:“你轻薄我!”
少年:“......”
女孩趁热打铁:“我能吃苦。”
少年叹息:“能开田再说吧。”
女孩一脸死灰。
少年掏出一本册子:“不试怎么知道不行?”
“《武典初篇》?”黑裙女孩雀跃,“谢谢师父!”
少年:“???”
正欲纠正小女娃不切实际的痴心妄想,突然“啪!”的一声巨响横空出世,吓得少年差点被卡在嗓子眼里的话噎死。
原来是刚刚处理完倒刺的油腻大人在怒拍桌案,惊得嘈杂的人群瞬间扼住声音的咽喉,现场骤然陷入诡异的安静。
宋执事眯着三角眼,油腻的手指如同催命符般敲击着藤椅扶手,极具侵略性的眼神射向楚楚可怜的夏小语:“小丫头,想清楚了吗?机会可只有一次。“
他故意拖长声调,像猫戏老鼠般欣赏着柔弱少女的挣扎。
刚才那残暴的一幕,给夏小语幼小的心灵蒙上了一层阴影,她有些茫然无助,意志已经没有先前那般坚定。
看到夏小语面露犹豫之色,宋执事抓住时机再添一把火:“家人死活,全在你一念之间!”
夏小语彻底慌了神。进是万丈深渊,退亦是万丈深渊,走哪边又有何异?既然左右都是绝路,何不成全爹爹和妹妹,帮他们求一线生机呢?
她娇小的身体颤抖着,纤细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仿佛在做着艰难的决定。正当绝望之际,忽觉手心异物。展开一看——竟是枚流光溢彩的五彩贝珠!
太好了,太好了,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她无暇多想这珠子是哪里来的,心中立刻换算起钱粮折算来。
爹爹三年欠了十八石粟米,按现在灾时的粮价,合五枚左右贝币(这个世界货币单位)一石,也就是需要至少九十枚贝币。而一颗五彩贝珠,我没记错的话,足够支付爹爹欠的这三年粮租底额了!
夏小语越算越激动,表面却未表露分毫。她长舒一口气,强压颤抖,声音清越:“敢问宋大人,我爹爹的力差可否以钱代粮?”
此言一出,围观人群立刻轰笑起来。
“现在粮价飞涨,这丫头莫不是吓傻了?”
“还是年纪太小,不谙世事,被宋大人耍得团团转,我看这丫头是逃不掉喽!”
“谁让她长得这么俊,偏偏又生在这样的人家。这个世界,弱就是原罪!只有强者才能统御天下,为所欲为。”
......
夏小语无视那些人的指指点点,平静地凝视着油腻的宋大人。
宋执事心里恍惚,以他对这小丫头的了解,不该问出此话。难道她有仪仗?不可能,不然也不必求我了却此事。卖身筹币?也不可能,这丫头别看穷酸,却傲气得很,决计做不来这种低贱营生,否则来我这里吃香喝辣岂不更好?不管如何,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且看她欲作何解。
“当然可以,付足粮钱便妥。”
“家父欠粮十八石,可对?”
“分毫不差。”
“如今市价几何?”
宋执事眼中精光一闪。他慢悠悠竖起一根手指:“十贝币一石。“
“什么?”夏小语心头剧震——这个狡诈的狗官分明在坐地起价!
“可是前日才炒到六枚!”
“是的,十枚是今日的市价。”宋执事笑眯眯地看着娇好可人的小猎物,越看越心痒难耐,笑得门缝眼几乎黏连。
“你......”
夏小语有一种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无力感,心下强自镇定。既然已经无计可施,那就死马当活马医吧。
咬唇走到榆木方桌前,掌心贝珠在晨光中流转着梦幻般的虹彩。她故作自信又带点傲娇的语气问道:“这个,可够?”
小心脏却跳得飞快,忐忑不安。她以前最多只见过三彩贝珠,知道一颗可抵八十到一百枚贝币,算下来,更珍贵的五彩贝珠应该至少是二百贝币的价格,正好在一百八十以上,能不能够就看天意了。
其实她见识少,不清楚高品流通货的市价,现在一枚普通的五彩贝珠都被炒到了三百贝币一颗。
刹那间,全场鸦雀无声。那枚贝珠折射出的五彩光晕,将执事油腻的脸照得忽明忽暗。
“五...五彩贝珠?!“人群中爆发出惊呼。
有人倒吸凉气:“这等珍宝,便是王府库中也未必能有!“
“我滴亲娘诶!这够买我全家老小的命了!“
“不会是偷来的吧?”
“偷?你倒是偷一个我看看?这玩意儿,能见到一颗都是祖坟冒青烟了,到哪里偷去?”
“这,这真是不可思议!一个低贱户家里居然有这种珍贵之物......”
......
少年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五彩贝珠?就这?他想起小时候青姨拿来一袋七彩、八彩贝珠给他当弹子玩的场景——那些流光溢彩的珠子在青石板上叮咚乱跳,比这群人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有趣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