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2章 江东周郎
江陵都督府内,丝竹声悠扬。周瑜斜倚在湘妃竹榻上,素白中衣半掩着右肋绷带,柔指拂过焦尾琴,清越琴音如寒泉漱石。忽有一阵天风卷着花香入窗,惊起弦上一抹颤音。
“报——”丁奉疾步而入,玄甲上还沾着晨露,“庞功曹求见。”
周瑜抬手微扬,腕间玉镯轻叩,清音泠泠:“请。”
少顷,庞统执葵扇,款步越槛而入,躬身一揖:“庞某拜见都督!”
他笑意盈盈,眼角眉梢皆染喜色,怀中半露棕褐陶瓶,酒香隐隐,正是一坛佳酿。
丁奉疾步抢身,长剑出鞘横于周瑜身前,寒光凛冽的剑尖直指庞统,厉声喝道:“放肆!都督箭疮未复,你怎能以酒相扰!”
周瑜抬手轻挥,示意丁奉退下,目光如炬,落在棕褐陶坛之上,沉声道:“士元亲至,所为何事?”
庞统抚掌大笑,猛地掀开坛盖,霎时醇厚酒香裹挟着荔浦芋头的清甜之气四溢,充盈室内。他目光灼灼,朗声道:
“此酒乃岭南一绝,以荔浦芋头秘制,不伤气血反能活血通络。闻都督旧伤作祟,特携佳酿,助都督祛痛解忧!”
丁奉剑刃未收,目露警惕,厉声道:“休论何酒,都督伤病在身,断不可饮!”
周瑜眉峰微挑,苍白面庞难得浮起一抹兴味,沉声道:“荔浦?可是刘琦所治之境?”
言罢,朝丁奉颔首示意取过酒坛,长指无意识摩挲杯盏,眸光深邃,若有所思。
庞统双臂交叠,负气应道:“正是!”
周瑜浅抿一口,眉头微展:“入口绵柔,回味悠长,倒是好酒。”
庞统轻摇葵扇,扬声道:“都督慧眼!”
周瑜修长的手指抚过焦尾琴冰凉的弦,目光落在案上的陶制酒坛,釉面还沾着岭南特有的泥土气息。
“刘琦甫至岭南,便将芋头酒远销荆州,此等布局,绝非只为商贾之利。”
他嗓音因久病未愈而沙哑粗重,然谈笑之间洞察人心,锋芒似利刃出鞘,难以掩藏。
庞统轻敲掌心,眼中流露出赞赏之色,开口道:“刘琦公子于荔浦治事,无一不是造福百姓的善政。”
周瑜冷笑一声,苍白的脸上泛起一抹病态的红晕:“荔浦弹丸小邑罢了,纵有几分小计,又能兴得起什么波澜?”
庞统嘴角微扬,眼中闪过一丝神秘的光,忽地一抖衣袖,展开一幅长卷,洁白如雪的纸张在眼前铺陈开来:“都督,且先观此物!”
周瑜猛地挺直身躯,右肋旧伤吃痛,不禁微微皱眉,却仍目不转睛,死死盯向书卷。此卷较寻常麻纸更显柔韧光洁,隐隐间,还散着竹枝特有的淡雅清香。
“此纸……绝非寻常麻纸可比。”周瑜喉间轻颤,喃喃低语。指腹拂过纸面时,仿佛触到了什么稀世珍宝。
庞统嘴角高高扬起,眼中满是得意之色,扬声道:
“都督好眼力,此乃竹纸!以岭南翠嫩之竹为原料,经十二道精细工序精制而成。用以书写,墨韵流畅;长久保存,亦不易腐坏。”
周瑜猛地抬首,寒芒闪烁,语气急切而锐利:“竹纸,亦是刘琦所造?”
“正是!”庞统微微颔首,神色郑重而谨慎,接着道,“且不说口感别具一格的芋头酒,早已在荆襄之地声名远扬、备受追捧。竹纸问世以来,益州、荆州诸地商号皆趋之若鹜,竞相求购,如今更是供不应求。都督,还觉着荔浦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地方吗?”
周瑜沉默良久,伸手接过竹纸,对着烛光细细端详。纸面上细密的竹纤维清晰可见,在摇曳的光影中泛着温润的光泽。他忽然想起刘琦初到岭南时的狼狈模样,再对比眼前惊世之物,心中泛起惊涛骇浪。
“又是芋头酒,又是竹纸……”周瑜喃喃自语,素白巾帕掩着唇边血痕。
庞统向前一步,神情急切,目光灼灼地盯着周瑜道:“都督!刘琦在岭南广积粮、造奇物,不加以限制,他日必成江东大患!”
周瑜不慌不忙地抬起手,神色镇定从容,眸光沉稳:“苍梧地处五岭之外,与我江东之间,山水迢迢,路途遥远。眼下局势,何必自寻忧虑?”
“都督何以目光短浅至此!”庞统脚下重重一跺,气势汹汹,“昔年高祖起于沛县,光武兴于南阳,天下事岂以地远而轻忽?刘琦既有开疆拓土之能,待他羽翼丰满,势力壮大,江东又当如何?”
丁奉“锵”地拔出佩剑,寒芒直指庞统咽喉:“狂徒!竟敢对都督不敬!”
“够了!”周瑜猛地坐起,牵动伤口咳出殷红血沫。他凝视着陶坛中未饮尽的芋头酒,忽冷笑出声,“曹操百万雄师亦折戟赤壁,一个刘琦何足道哉。如今江东心腹大患,是蛰伏荆州的刘备!”
丁奉听了周瑜之言,微微颔首,手腕轻转,“锵”一声将佩剑收入鞘中,肃立一旁。庞统眉头紧蹙,神色凝重,心中似在权衡斟酌。
周瑜缓了缓气息,苍白如纸的脸上泛起病态潮红:“取蜀地,吞张鲁,再与西凉马超结盟——此乃江东万世之基。至于刘琦……非但不能压制,反而要暗中扶持。”
“都督!”庞统骇然色变,连退半步,“刘琦既得竹纸秘术,如龙入渊海,已非池中之物!今若养痈遗患,他日必噬江东!”
“刘备素有枭雄之名,关羽、张飞皆万人敌,岂会甘居人下?”
周瑜稍作喘息,又死死逼视庞统,字字如刀,“刘琦虽通农事、善商贾,不过将相之才尔。若以其为棋,掣肘刘备,我江东便可全力西进,谋取蜀地。”
庞统哂然冷哼,袍袖疾振,旋身径去。
丁奉目注其远去之影,五指紧扣腰间剑柄,愤然道:“狂夫屡屡犯上,顶撞都督,恃才傲物!竟言征伐荔浦,真乃痴人说梦!”
周瑜斜倚湘妃竹榻,指若霜雪,缓缓摩挲着杯盏,喟然叹道:“昔日我力荐士元出仕,他心中早有嫌隙。”
言犹未竟,忽一阵剧咳如裂帛,震得竹榻轻颤,素白巾帕瞬间洇开朵朵猩红,宛如红梅绽于雪原,触目惊心。
丁奉大惊,疾步上前,稳稳扶住周瑜不住颤抖的肩膀,急声劝道:“都督保重贵体,切莫再劳神动气!”
周瑜忽地轻笑,咳血的嘴角勾起一抹倔强:“昔日曹操百万之众,我尚谈笑破之。这点病痛,安能缚我手脚?”
丁奉望着都督染血的衣襟,喉头陡然发紧,酸涩之意翻涌而上,千言万语堵在喉间。
周瑜气若游丝,却掷地有声:“天下将乱,江东正值存亡之秋……吾若中道而弃,谁能擎江东战旗,守万里河山?”
丁奉望着榻上咳血的周瑜,眼眶通红如染:“都督箭伤缠绵反复,总不见好。不如即刻回江东,寻良医调养,万不可再强撑了!”
周瑜倚着软垫,苍白的脸上泛起病态的红晕:“正合吾意,待归江东,当谏至尊速图巴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