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黄土高原,沟壑纵横,山峦如海。黄土高原,极目处,四野八荒,惟有黄色,尽是黄色,连那条从巴颜喀拉的山岩间夺路而来的大河,也暴烈地流泻着一川黏稠的黄色!始皇帝横扫六合的战车,汉高祖豪唱大风的猛士,倚在驼峰上西出阳关的商旅,打着呼哨、舞着弯刀、浑身酒气的成吉思汗的铁骑,和五千年岁月一道,从这金子样的高原上骄傲走过去。

1943年,在一道山梁上,一个八路军战士踢着两脚烟尘从山梁后面跑了上来。冲上山梁以后,他又气喘吁吁、满脸汗水地朝山梁下跑去。身后的烟尘笼罩了他的身影。他就是中央警卫团直属警卫队内卫班的张思德。

夜晚,庆祝中国共产党建党二十二周年歌咏大会正在召开。舞台上响起了女报幕员的声音:“下一个节目,男生小合唱《大刀进行曲》,表演者中央警卫团直属警卫队内卫班。”

张思德喘着粗气冲入后台。一个戴着军帽却穿着便服的类似舞台负责人的人拽住了他。这个人叫刘炳钟,脖子上挂着一付破旧的眼镜。他拉着张思德一边往舞台那边走,一边说:“你是怎么搞的!赶不回来就算了,喘得跟头母牛似的。”

“来,从这儿上!”说着,他撩开舞台的背景布,把张思德推了进去。架设舞台的土台子有半人多高。张思德努力往台上爬,刘秉钟在后边抬着他的腿。班长赵德江发现了张思德,连忙低声对其他人说:“等一会儿!等一会儿!”

等张思德登上台以后,刘秉钟飞快地往台上码砖,他怕张思德显矮,还多给他码了一块。刘秉钟低声嘱咐着:“扯开驴嗓子好好唱!”白子秀一脸焦虑和怨色地对张思德说:“张思德同志,你能不能快点!”

幕布在大家热烈的掌声中被拉开了。白子秀特别紧张,咽了一口唾沫,把口琴塞到嘴里,吹了起来。内卫班的十几个战士站成两排,随着乐曲高声唱了起了:“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全国爱国的同胞们,抗战的一天来到了,抗战的一天来到了!前面有工农的子弟兵,后面有全国的老百姓,咱们军民团结勇敢前进!看准那敌人,把他消灭!把他消灭!”

调门儿起高了,战士们一个个脸红脖子粗,听上去有一点儿声嘶力竭。在台下,无数张笑脸在火把的光影中闪动,很多人跟着唱了起来。虽然声音不太整齐,但是此起彼伏的声音很快就汇成了一体,气势恢宏。

在人群中很不起眼的地方,毛泽东、朱德、刘少奇、任弼时等人坐在那里。古远兴队长站起身一边给毛泽东点烟一边低声说:“唱得不强,给直属队丢人了”。

毛泽东没有接话,而是继续听歌。过了一会儿,毛泽东问古队长:“那个脸巴子上脏乎乎的人是谁?”古队长一边朝舞台上扫视一边问:“哪一个?”

毛泽东往舞台上指了指说:“就是那个嘴巴张得最大的。”此刻,舞台上的张思德唱得脑门上的青筋都露出来了,表情纯真而陶醉。

古队长对毛泽东说:“他叫张思德,刚从警卫一连调过来,是一个响当当的老战士了。”

突然,舞台上的一个汽灯熄灭了。台上的一边显得有些漆黑。不过歌声并没有停,反而更嘹亮了。刘秉钟低声喊:“梯子!梯子!”张思德立刻驮起刘秉钟朝坏了的汽灯走了过去。刘秉钟很快换好了汽灯,庆祝活动继续。

晚上,在内卫班的窑洞里,洗漱完毕的大李对白子秀说:“小白,晚上的调门起高了,害得大伙儿跟公鸡打鸣一样。”

正趴在桌上写东西的白子秀不服气地回应道:“大李,我辛辛苦苦的你还赖我?”说着,他抓起桌上的口琴吹了一下:“就这调门,高么?”大李说:“你还想咋高啊?”

白子秀来到赵德江身边求助:“班长,你说句公道话,就这调门还高啊?咱们平时就这么练的嘛!”

赵德江叹了一口气说:“我也纳闷啊。你说咱们平时在台下练得好好的,呱呱叫。这今天一上台,气还不够用了。今天,咱们算是丢了大人了。毛主席和朱老总可都在台下看着咱们呢。”

张思德抱着一捆茅草轻轻地走了进来。白子秀没有发觉,抱怨道:“本来好好的。可是没想到他突然从台下蹦了上来,我这心里立刻咯噔了一下子。”

见张思德进来了,白子秀继续说:“张思德,你怎么一张嘴就跑调儿啊,你急急忙忙跑回来搞什么呀?台上缺谁也不缺你呀。”

张思德有些尴尬地说:“我是跑调儿。”大李安慰他说:“老张,小白嘴臭,别理他。”赵德江忙制止了他:“行了。都把嘴闭上吧。”张思德开始熟练地打草鞋。赵德江对他说:“你也送信累一天了,早点儿睡吧,明天还有任务呢。”

见张思德没有反应,赵德江起身把灯吹灭了:“点灯费油的,早点睡吧。”屋里一片漆黑,张思德知得把茅草和打草鞋的工具小心翼翼地移到门口,想借着月光继续编草鞋。

在炊事班的窑洞里,伙夫王九山正在磨豆浆。王九山是个哑巴,今年快六十岁了,是个名副其实的老革命。张思德想帮忙,被老王咿咿呀呀地拒绝了。张思德笑了笑,就坐在炊事班的门槛上继续编草鞋。

大李、小白和张思德站成一排,昂首挺胸、精神抖擞。赵德江说:“坐在车里的同志,要把身子坐直,胸口和主席的头部取齐。”

毛泽东和任弼时由几个参谋和秘书陪着从坡道下来。任弼时对毛泽东说:“……西安那家报纸声称,你的头上悬着三把刀。”毛泽东笑着说:“这么抬举我啊?一把刀就够我呛了。”

任弼时说:“这第一把,日本人扫荡,要消灭八路军;第二把,国民党搅局,要解散共产党;这第三把是……”毛泽东笑着说:“说啊,接着说,是不是要请雷公来劈我?”

任弼时听了毛泽东的话也哈哈大笑:“三是老天爷降灾,要困死陕甘宁。”毛泽东说:“最后一把刀,请老天爷下手啊。”

任弼时说:“共产国际解散以后,他们一直梦想着解散共产党。”毛泽东说:“他拆他的庙,我念我的经。走着瞧!”

毛泽东来到赵德江他们跟前,上下打量了一下,然后笑着说:“都换新轮胎了?草鞋的式样不错呀。谁的手艺呀?”

赵德江拉了一把张思德,把他推到毛泽东面前。张思德赶忙冲毛泽东敬了一个军礼,然后大声说:“主席好!”

毛泽东一指张思德:“你就是那个梯子吧?”毛泽东的话,让大家都感到有些莫名其妙。毛泽东笑着解释道:“昨天晚上在戏台上,他们嚷嚷‘梯子!梯子!’,我还真以为找了个梯子。灯光一亮,原来是他。”

毛泽东的话让大家哈哈大笑。毛泽东问:“你叫什么名字?”张思德嘴笨,老是慢半拍。赵德江替他回答:“报告主席,他叫张思德。”毛泽东又问:“哪个思啊?司令的司呀?”白子秀抢着说:“是思想的思。”,毛泽东说:“是张飞张翼德的德吧?”大李不甘落后地说:“对!是道德的德。”

毛泽东笑着说:“好啊,有思想,有道德……就是缺个嘴巴啊,话都让别的同志说了。”大家分头上车,张思德跳上了后踏板。马达轰鸣,汽车驶离枣园,卷起淡淡的烟尘。

解放日报社大门两侧,站满了鼓掌欢迎的人们。汽车停稳后,张思德立刻跳下车,打开车门。毛泽东和任弼时走下车,微笑着和大家握手、打招呼。毛泽东拉住一位同志的手说:“你的书我看过,写得好。”

邱月梅和几个五六岁的小孩子挤在汽车后排。孩子们不太安分,叽叽喳喳不停地交换座位。在汽车副驾驶的座位上作者一位城市打扮的大姐,也抱着一个孩子。她扭头问:“邱老师,毛主席的车经常给幼儿园用吗?”邱月梅说:“不经常。主席不用的时候,我们可以借来用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