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4章 剑气冲湖头,凉得有点慌
镜湖的浪头还未完全落下,陆寒的身影已浮在湖心。
他的衣袍被黑气浸透,原本清瘦的轮廓在幽光里显得棱角尖锐,像一柄刚从熔炉里抽出的淬毒剑。
苏璃被燕北拽着退到岸边,指尖还残留着刚才撞在槐树上的刺痛,可她的目光根本挪不开。
陆寒的右手还举在半空,指缝间凝着的黑芒正滋滋灼烧空气,那是比她见过的任何剑气都要暴戾的东西,仿佛每一缕都裹着千年血怨。
“别靠近我......”
他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的破锣,前半句是陆寒自己的沙哑,后半句却突然拔高成冷硬的金属音。
“我会杀了你们。”
苏璃的指甲掐进掌心,她能感觉到腰间的铜钱在发烫,纹路里渗出的金光正顺着衣料往心口钻。
前日雾影婆婆塞给她时说的“这是你命格里的转圜”,此刻突然在耳边炸响。
她想冲过去,可燕北的手像铁钳似的扣着她手腕:“归墟残魂在夺舍,他现在的灵识被压在最底下!”
陆寒的左手指节突然发出脆响。
他低头盯着自己的手,喉间溢出破碎的呜咽,像是有两个人在他身体里撕扯。
苏璃看见他眼底的黑芒忽明忽暗,有那么一瞬,他的瞳孔重新映出了她的影子。
是那个在铁匠铺里替她包扎伤口的陆寒,是那个在药庐外替她挡住毒蜂的陆寒。
“阿寒!”
她喊出声,声音带着哭腔。
“我在这儿!”
回应她的是更剧烈的震荡。
陆寒周身的黑气骤然暴涨,原本十丈高的浪头被剑意压成冰面,裂纹从湖心辐射开来,像一张巨大的蛛网。
苏璃的脚刚踩上去,冰面就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燕北猛地拽着她往后退,却见陆寒的右手已经转向了她的方向。
“小心!”
燕北低喝一声,断剑突然从腰间飞出。
那剑刃缺了半截,却在离手的瞬间发出龙吟般的清鸣。
镜湖守墓人常年佝偻的脊背挺直了,他踏着冰面狂奔,每一步都在冰上凿出碗大的窟窿:“归墟之力不该再醒!”
断剑与黑芒相撞的刹那,冲击波掀起的冰屑如暴雨倾盆,苏璃被溅了一脸冰渣,刺痛中却看见陆寒踉跄着后退两步,捂着头发出闷吼。
“够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血沫。
“别逼我......”
苏璃的眼泪突然涌出来。
她想起三天前在雾影婆婆的竹楼里,婆婆盯着她的命盘摇头:“小丫头,你这仇啊,是团乱麻。”
当时她只当是江湖骗子的胡诌,直到昨日在药王谷废墟里翻出的密卷。
原来灭门那晚,带头的根本不是她追了三年的“青面鬼”,而是......
她摸向腰间的短刃,那是用仇人的骨头磨的,刻着“血债”二字。
可指尖刚碰到刀柄,手腕就被人攥住。
陆寒不知何时站在了她面前,黑气仍在他周身翻涌,却始终没再靠近她半分。
他的掌心滚烫,像块烧红的铁,可抓着她的力道却轻得像怕捏碎花瓣:“你不该死。”
“为什么?”
苏璃仰头看他,泪水糊得视线一片模糊。
“如果我连仇人都认错了......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陆寒的瞳孔剧烈收缩。
他能听见身体里另一个声音在冷笑,说这是弱点,说杀了这个女人就能彻底掌控这具躯体。
可他的指尖却不受控地抚过她额角的血痕,那是刚才被气浪撞的,血珠还挂在苍白的皮肤上:“因为......”
他喉结滚动,后半句被体内翻涌的黑气呛住。
“因为你还没看见春天的镜湖。”
远处山巅突然传来铜铃轻响。
秦昭的玄色大氅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他望着镜湖方向的动静,指尖摩挲着腰间的羊皮地图。
身后不知何时多了道黑影,裹在青灰色斗篷里,连面容都隐在阴影中。
“大人。”
黑影的声音经过变声处理,像两块磨盘相擦。
“归墟残魂的苏醒比预计快了七日。”
“无妨。”
秦昭的拇指按在地图上“归墟封印”四个字上,眼底闪过寒芒。
“陆寒这把剑,该开锋了。”
他从袖中取出个雕着鬼面的木盒。
“把这个给雾影那老东西,就说......她要的轮回盘,还差最后一味药引。”
黑影接过木盒,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秦昭望着镜湖方向渐弱的黑气,忽然低笑出声:“苏姑娘的铜钱......倒是个有意思的变数。”
他指尖轻点唇畔。
“不过,变数......”
他抬头看向天际将明未明的星子。
“从来都是最好的燃料。”
山巅的风卷着晨雾掠过秦昭的玄色大氅,他望着镜湖方向渐弱的黑气,指尖在羊皮地图上“归墟封印”四字上轻轻画了个圈。
黑影接过木盒时,他突然低笑一声:“告诉雾影,她要的轮回盘,得等苏姑娘亲手捅穿玄阳子的咽喉。”
“玄阳子?”
黑影的变声器里溢出一丝疑惑。
“玄天宗执法堂主,表面最恨魔教,私下却往幽冥宗送了三年灵脉图。”
秦昭抽出腰间玉笛,笛身刻着的鬼面在晨曦中泛着青灰。
“苏璃追查灭门案时,在废墟里翻到的密卷,我特意留了半页——她以为灭门凶手是青面鬼,可青面鬼不过是玄阳子养的恶犬。”
他将玉笛抵在唇边,吹出一段刺耳的调子。
“等她亲眼看见玄阳子在镜湖与我交易,你说...这把淬了七年的复仇之刃,会不会先捅进自己心口?”
黑影躬身退入雾中,秦昭望着东方鱼肚白,将木盒里的东西抛向空中。
那是截染血的断指,指甲盖里还嵌着药王谷特有的青竹纹。
与此同时,镜湖岸边的冰面正发出细碎的呻吟。
苏璃被陆寒攥着的手腕仍在发烫,她望着他眼底翻涌的黑气,连哭腔都在发抖:“阿寒,你说春天的镜湖...是不是和我药庐后园的桃花一样?”
陆寒的瞳孔突然收缩成针尖,他喉间滚出两声闷哼,像是有人在他识海深处持剑乱刺。
燕北的断剑已经抵住他后心,剑气透体而入,试图绞碎那团纠缠的黑气。
可就在这时——
“叮。”
一声清越的铜响惊碎了晨雾。
陆寒怀中突然迸出一道金光,那枚雾影婆婆给的铜钱从他衣襟里窜出,悬浮在两人之间。
金光照过之处,黑气像雪遇热油般滋滋消融,陆寒的指尖瞬间失了力道,苏璃手腕一松,却见他踉跄着后退两步,扶着湖边老槐剧烈咳嗽。
“我...我刚才...”
陆寒抹去嘴角血沫,抬头时眼底的黑芒已彻底退去,只剩一片慌乱的清明。
“是不是又失控了?”
苏璃扑过去抱住他颤抖的脊背。
她能感觉到他的心跳快得像擂鼓,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料:“你醒了,你醒了就好。”
燕北收了断剑,目光落在那枚仍在发光的铜钱上。
铜钱表面浮起细密的纹路,竟与镜湖底封印的图腾有三分相似:“这不是普通法器。”
“是雾影婆婆给的。”
苏璃抹了把眼泪,从自己腰间摸出另一枚铜钱。
两枚铜钱同时震颤,发出蜂鸣般的共鸣。
“她说这是我命格里的转圜...原来转圜在这儿。”
“归墟之力已动,封印将破。”
沙哑的声音突然从三人背后响起。
苏璃猛地回头,只见雾影婆婆不知何时站在老槐树下,灰布袍被晨雾浸透,皱纹里凝着水珠。
她枯瘦的手指捻动着串铜钱,每一枚都与苏璃腰间的一模一样:“这一劫,怕是连天也拦不住。”
“婆婆!”
苏璃松开陆寒,想冲过去,可刚迈出一步,雾影婆婆的身影就像融在雾里的水墨。
她最后看了眼陆寒怀中的铜钱,嘴型动了动。
苏璃没听清,但从口型判断,那是“护好铜钱”。
等雾气散尽,树下只剩一串铜钱,在晨风中叮当作响。
陆寒弯腰捡起铜钱,触感凉得惊人。
他望着苏璃泛红的眼尾,又想起失控时那个差点捏碎她咽喉的自己,喉结动了动:“刚才...有没有伤着你?”
“你攥着我手腕,却连油皮都没蹭破。”
苏璃抽了抽鼻子,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你说...是不是你心里那部分,一直在护着我?”
陆寒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铜钱纹路。
他能感觉到识海里那道残魂的嘶吼弱了许多,像困在笼中的野兽。
可更让他心悸的,是刚才清醒前的刹那。
他分明看见,那团黑气里裹着半幅画面:玄阳子站在幽冥宗祭坛前,将一枚刻着玄天宗标志的玉牌,递给了...
“轰!”
镜湖北岸突然传来剧烈的破冰声。
三人同时转头,只见十数道剑光划破晨雾,为首的玄色道袍在风中猎猎作响,正是玄天宗执法堂主玄阳子。
他腰间的九环锡杖撞在冰面上,震得裂纹如蛛网蔓延:“陆寒!擅自闯入镜湖禁地,私动封印,该当何罪?”
陆寒望着玄阳子腰间晃动的玉牌。
和他识海里那幅画面里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