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里夫曼的落幕

“我宣布，即日起，我将进入退位预备期，尽最后的努力为自己在克拉托斯的继位史添上最后光鲜亮丽的几笔。”王这样说。“血脉不是权力的资格证。无论是乞丐，抑或是皇族，都可以有觊觎王冠的野心。肆意向权力发起冲击吧！向我展示你们的能力！”

“我会将王冠戴上你们之中最有资格胜任克拉托斯王之人的头上，戴上王冠的那一刻，他就是你们的新王。勇敢者们，为克拉托斯的未来，亮出你们的宝剑！！！”

子民们一片接着一片跪倒在地上，虔诚地朝王磕着头，他们把额头撞出了淤青，将手肘磨破了皮。他们并非臣服于王的至高统治才如此痴迷，而是沉醉于那种万人俯首、低人一等、卑微低下、极致疯狂的感受。

像不堪的蝼蚁们聚集在一起，对于没有方向没有信仰的它们，王就是它们可笑的信仰。聚集在一起就能掩盖掉它们身上各自卑劣无耻的嘴脸，毕竟王俯瞰众人朝拜，从不关心你是好人还是坏人。

是好是坏，都得给王跪着，把腰弯着，把头磕着。子民们在磕头的瞬间，脸上攀上了不知所来的笑容。他们突然很想笑，笑自己的愚昧无知，笑王的茕茕孑立，笑克拉托斯的虚伪空洞。

我也在笑。是发自内心的笑。

里夫曼·克拉托斯，你终于要退位了。

克拉托斯的混沌时代就要结束了，将要迎来的，究竟是璀璨明亮的曙光，还是更加暗无天日的深渊呢？

我很期待。

这是一本用来记述生命轨迹的笔记，人们称之为日记。日记，多么平庸的词语，不足以形容它的重要性。我会将所见所闻一一记载，并适时发表我的观点。它有一个特别的名字，我称其为《锈蚀手札》。

克拉托斯就是一颗行将就木的钻石心脏。它在一任又一任尸位素餐的王的荒唐治理下，仅剩的根基也即将被枯国的亡蚁啃噬殆尽。先王一手铺就的河山，终究是败在了一个又一个无能的莽夫手里。

里夫曼·克拉托斯，是存有善念的一任王。他徒有善心，却少了能力，像一只翅膀上没有羽毛的苍鹰，那种雄心无处施展的可悲，举国上下都看在眼里。

子民们并不措意。对于他们而言，王是谁，国如何，这些都不重要。只要他们还能讨一口饭吃，克拉托斯不要把他们抓去打仗，就算是大象爬上王座要当他们的王，那也无所谓。

真正还在乎克拉托斯的，只有我们这些涉世未深、心高气傲的孩子而已。也只有孩子，才怀有对守护克拉托斯最原始的冲动。

就算克拉托斯的血液即将干涸，再怎么说也是南域八国之一。南域八国，指的是西四国墨丘利亚、尼刻翁、厄莱昂和索菲罗斯，以及东四国克拉托斯、米诺斯、伏尔甘和珀塞庇娜。

相应的，北域也有着四大国度。西双国，分别是赫拉米亚和恩亚留斯；东双国，分别是摩洛斯和尼克斯。

这十二个国家各自滋长又彼此制约，如同黄道十二星座那般，形成一个巨大的同心圆，像时间齿轮般有序地转动着。即使克拉托斯这个零件早已锈迹斑斑，可在其他十二个转轮的牵动下，仍旧维系着本来的运作。

克拉托斯尚存理智的臣民都知道，里夫曼的下台和历代王的卸任有着本质区别。以前的王，在奄奄一息的前一刻仍镇守在王座上，任凭病痛折磨和侵蚀着他们的肉体和灵魂，尽管他们作为王是无比失败的…可他们也从未放手过。

里夫曼这个懦弱的胆小鬼，竟然在身体健康得能一口气抬起十头牛的情况下选择让位，真是可笑至极！！可他的选择是正确的。

不能为克拉托斯带来荣耀，就该退出了。王，你也看不下去了吧？十二星座不能变成十一星座。是时候为克拉托斯灌注新鲜的血液了……

我在人群中被推推搡搡，有人跳起来高喊着“去你的鬼王”，他踩脏了我的裙子。身旁的几个男人立马给予了他严厉的审判，他们将背叛者踹翻在地，像踢石子那样踢他的肚子。

我感到可笑又悲哀。我拢了拢我的裙摆。

回到皇宫之后，我换掉沉重的衣裙，穿上落灰的仆装。我回到房间的时候，安妮茜娅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我，“殿下您又开始玩角色扮演了。您的过家家玩伴究竟是哪位皇子皇女啊？”

“安妮茜娅。”我用略带训斥的语气瞪了她一眼，“我去找其他皇族玩过家家了。你最好不要来找我，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安妮茜娅耸了耸肩，有些后怕地向后退了一步，“好的，我尊贵的殿下。”

走出房间的时候我有些后悔。安妮茜娅是王安插在我身边服侍我起居的仆从，她和其他忠心耿耿、说一不二的仆从不一样。她很有自己的主见，有些不太悦人的小脾气，但却有着其他仆从不具有的勇气。即使我有时候实在看不惯她的主见，但我从来都没有想要伤害或者换掉她的意思。

她除了是我可以随意使唤的仆从，也是王安排在我身边的眼线。每一个克拉托斯的皇族子女的身边都有王安排的眼线，他们是王的附庸，而不是我们的附庸。

也就是说，他们直接向王负责，越过了我们的阶层，以便及时发现居心叵测的皇族早日铲除。可他们的骨子里已经被可悲的低微填满了，即使他们不需要看我们的脸色行事，却还是对我们无比忌惮，言听计从。

我提着仆装的衣角，戴上面罩，推着角落里的推车向皇宫的四楼进发。四楼是皇宫的图书馆，里面放着克拉托斯几乎所有能够找的的和无法找的古书新书，典籍文献，就连菜谱和药方这种东西都分门别类地保存完好。

皇族是不被允许进入皇室图书馆的，除非是在文学课上，老师会带我们去图书馆阅读相应的书目。皇族的子女不能知道太多，人一旦知道的事情越多，对世界的认识越深刻，他们的胸襟便会更开阔，主见也会更丰富。他们对世界的索取会变得贪婪，会揭穿世界的丑恶面目。

他们会对克拉托斯的王造成恼人的威胁。

这不是王想要看到的景象。

这也是使克拉托斯血液枯竭的一大原因。中流砥柱的皇族被遏制了成长的契机，又怎么能为克拉托斯做出贡献？

还好，我不是眼盲心瞎的那类皇族。因为，我并不是根本意义上的皇族。

我是里夫曼·克拉托斯和初恋情人的私生女，梅丽桑德·克拉托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