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9章 慈父强撑润机巧
当意识再次回归身体。
张星落猛地打了个寒颤,猛地睁开了眼睛。
月光已经透过窗棂的破洞照射进来,在地面的中投下几分惨淡。
“唔……”
他撑起了身体,使劲地晃了晃脑袋,这才发现自己躺在床上。
昨天,昨天发生了什么?
飞溅的木屑,凿子敲击的“笃笃”声,还有木齿轮……
对了!齿轮!
张星落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床上爬起来,也顾不上浑身的僵硬和头晕目眩,踉跄着扑向了后院角落里的那个简陋工棚。
他必须得确认!
那两个齿轮,是最后的希望了!
当他冲进去后,整个人却如同被施了定身法般,愣在了原地。
两个崭新的木齿轮,正静静地放在桌子上。
它们不再是昨天那布满了细微木屑的样子。
齿轮表面被仔细地清理过,而且更重要的是,每一个轮齿的啮合面上,都均匀地涂抹着一层泛着温润光泽的油脂!
“这……已经上过油了?”
张星落满脸诧异,随即便拿起了齿轮仔细端详。
轮齿面上的油脂呈淡黄色,散发着一股淡淡的特殊气味,而且粘稠度也恰到好处。他伸出颤抖的手指,轻轻拨动了一下其中一个齿轮。
“咔……嗒……”
齿轮应声转动,带动着另一个齿轮缓缓啮合。
那声音,虽然还能听到木头摩擦的动静,但相比于之前的“嘎啦”作响,已经变得柔和了太多!
转动起来明显感觉顺滑流畅了许多!
已经……跑合过了?而且用了更好的润滑油膏?
谁做的?
一个念头瞬间闯入脑海,让他一呆。
是老爹!
除了他,这里还能有谁?!
张星落只觉得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他能够想象得到,在累晕过去之后,那个佝偻着背,连走路都咳嗽不止的老人,是如何强撑着病体,一点一点地替他清理齿轮。还极为有耐心地涂抹上这不知是他珍藏了多久的好油膏。
然后凭借着几十年的经验,慢慢地让这两个粗糙的齿轮相互磨合。
“谢谢!”
张星落低低地道了声谢。
事不宜迟。
他拿起这两个齿轮,小心翼翼地安装到水排的传动轴上,仔细的检查每一个连接处。
再次加固。
他走到溪边,扳动了水闸。
溪水哗哗的开始涌入,一点一点的冲击着水轮。
这一次,木架的震动依然存在,但明显减轻了许多!
齿轮转动时发出的“嘎啦”声,也从之前那种刺耳的撞击声,变成了一种更有节奏的摩擦声!
算不上安静,但至少不再随时崩溃了。
最重要的是,连接风箱的曲柄连杆,运转得前所未有的平稳。
看到一切都很顺利,张星落快速跑回炉口,仔细观察。
“呼——呼——呼——”
风箱里送出的风量十分的稳定。
有了稳定的气流助推,炉膛内的火焰快速升腾起来。
核心温度肉眼可见地再次提升,发出灼热的光芒。
成了!
这一次,是真的成功了!
虽然这套木制装置简陋脆弱,而且寿命堪忧,但它能够稳定地提供远超人力的鼓风!
这就足够了!
水排已经完成,下面就是锻造和淬火了。
张星落望着炉火,紧绷了两天的神经终于彻底放松下来,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和喜悦交织在一起,涌上了心头。
他关掉了水闸,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的坐了下来。
“咳咳……咳咳……嗬嗬……”
后屋里再次传来了张老憨压抑不住的咳嗽声,这一次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剧烈,声音嘶哑得可怕,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仿佛要把肺整个撕裂开来的动静!
张星落的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忍不住扶着墙站了起来。
“老爹,你还好吗?”
内屋里没有回应。
张星落顿感不妙,一边往里面走着一边继续问道,“老爹,老爹?”
这次终于有了回应。
回应他的,是更加猛烈的呛咳声,中间还夹杂着模糊不清的呻吟,听起来异常痛苦。
越来越严重了!
“咣当!”
紧接着,一阵重物倒地声音忽的响起。
不好!
张星落连忙掀开后屋的门帘闯了进去!
眼前的景象让他如遭雷击,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
只见张老憨蜷缩在地上,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双手死死捂着胸口,指缝间……正不断渗出触目惊心的暗红色液体!
“老爹!!!”
张星落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炸开!
长期剧烈咳嗽、咳血、高热、身形日渐枯槁……
老人身前的地面上,赫然是一小滩新鲜的、粘稠的黑血!在昏暗的火光下闪着不祥的光泽!
这是……
痨瘵?!
张星落踉跄着扑了过去,跪倒在张老憨身边,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您怎么样了?”
张老憨艰难地抬起头,嘴唇青紫。
看着养子惊惶失措的脸,老人浑浊的老眼中不但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反而充满了无尽的自责。
他知道自己这病是什么,干了一辈子铁匠,吸了一辈子烟尘毒火,见过太多老伙计这样油尽灯枯地倒下去了。
他知道,自己快不行了。
而且还是在这个重要的节骨眼上,在面临生死赌约、强敌环伺的时候。
“我,我真是没用啊……”
张老憨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混合着血沫,他想抬手摸摸养子的脸,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于是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嘴唇翕动,只化作了一个模糊而急促的气音:
“……走……快逃……”
话音未落,他猛地又呛咳了几声,随即身体一软,头无力地歪向一旁,陷入了深沉的昏迷之中。
“老爹?老爹!!”
张星落连忙伸手去探他的鼻息,气息极其微弱,仿佛随时都会断绝!
他又颤抖着摸了摸父亲的额头,滚烫得吓人!
呼!
还好,还活着!
但这情况也十分危险!得赶紧去找医工!
张星落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用力的把老人抱到了床上,顺手盖好了被褥。
然后转身冲出了屋子,朝着村东头王医工的家狂奔而去。
夜深人静,脚步声在空旷的村道上格外的刺耳。
“王医工!开门!快开门。”
张星落用力拍打着大门。
很快,院里亮起了灯火,一个睡眼惺忪的老者披着外衣走了出来,正是王医工。
老者皱起了眉头,“张家小子?三更半夜,出什么事了?”
“您老快跟我走吧。”
张星落一把抓住老医工的胳膊,快速的把情况说了一遍,“已经咳血了!现在人昏过去,而且身上烫得吓人!”
王医工一听咳血、高热、昏迷三词,顿时就露出了凝重之色。
这可是要命的急症啊。
他也不敢怠慢,立刻对着里面喊道,“快!老婆子,取我的药箱子来,我得去老憨家看看!”
张星落背着箱子,搀着老者回到了铁匠铺。
王医工首先是俯身查看张老憨的状况,然后翻了翻眼皮,又搭了搭脉。
脸色也是越来越沉重。
“这……这是内损严重,气血两亏,邪火攻心!”
王医工连连摇头道,“脉象呈虚浮细数,凶险呐!凶险得很!我这里只有些寻常的止血散热的草药,先给他灌下去试试,能不能稳住,就只能看他的造化了!”
说罢,他立刻俯身从随身药箱里取出几味药材,吩咐张星落赶紧去生火煎药。
张星落手忙脚乱地接过,在角落里的小灶生起了火。
在等待药汤的时间里,他也没有闲着。
而是出去找来了木柴和干草,垫在了床上。
紧接着他小心地调整养父的姿势,保持半卧位,头偏向一侧,以利呼吸和防止误吸。
又在灶上加了一个水罐烧水,让蒸腾的水汽湿润屋内的空气。
最后用冷水浸湿的布巾轻轻敷在养父滚烫的额头上。
加湿加物理降温。
这是现代人对发烧时的常用手段。
王医工坐在一边,看着他这一连串熟练而有条不紊的护理动作,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这小子,似乎懂得不少照料重病之人的门道,果然如同流言那般。
有些邪门的很。
不过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他也没多问,只是继续捣着药材。
等做好了这些后,张星落的心才稍微安定了一点。
因为这法子终究是治标不治本。
“王医工。”
他皱紧眉头,压低了声音,“这病……到底有没有办法能治?”
“难!”
王医工叹了口气,摇头,“说实话,你爹这病根子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这是长年累月积压成的!我现在也没办法,只能尽力吊住他一口气。你若是要想除根的话,除非得去县城里那些有名望的医馆看看,也许他们有珍贵的药材或者更好的法子。不过……”
他看了一眼张老憨,摇头,“以他现在这个样子,能不能撑到县城都难说……”
“我去请!我去请回来!”
张星落斩钉截铁道,“天一亮我就进城。可是,我爹这里……”
言下之意是想请老者帮下忙照看。
看着少年眼中那份近乎偏执的坚持,又看了看床上气息奄奄的老铁匠,老者心中终究是一软。
同是乡里乡亲,又见他如此孝顺,实在不忍心拒绝。
“唉,罢了!人命关天,医者父母心。等天亮后,我让老婆子过来守着。”
张星落心中感激涕零,连声道谢,“谢谢,对了诊金……我这里还有几串钱……你等我一下。”
说着就要去拿钱。
“嗳,不用不用!”
老人摆手道,“看病救人是本分,诊金的事,等你爹身子好了再说吧。你先准备准备,天亮后要快去快回,路上千万得小心!如今这世道啊……可是不太平。”
“大恩大德,小子永世不忘!”张星落心中感激涕零,对着老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王医工扶住了他,“好了好了。”
片刻后,药已煎好。
张星落将药汁倒入碗中,稍等片刻温度适宜后,才小心翼翼地撬开父亲的嘴,将药汁一点点喂了下去。
喂完后,老者又观察了片刻,确认无恙后才告辞离开。
送走医工后,张星落回到自己的小屋里,卖力地从床底下掏出了一个破旧的瓦罐。
伸手摸出了几串磨得发亮的铜钱,然后小心翼翼地数了数。
这是之前自己跟老爹去集市上卖货的钱,本来还打算留着买些用品的。
现在刚好派上了用场。
不知过了多久,窗棂上终于透进了一丝微弱的青光。
天亮了。
院门忽地打开,王家婶子提着个小小的食盒走了进来。等看到张星落熬得通红的双眼和憔悴不堪的模样,她心疼的叹了口气。
“好孩子,你快去吧,这里有我看着呢。”
张星落再一次仔细检查了一遍父亲的情况,确认和半夜时相比没有变得更坏,这才让他稍微放松了些。
就在准备动身离开时,王医工也过来了。
他不放心地又给张老憨把了把脉。
“嗯……脉象虽弱,但还算平稳,药兴许是起了点作用,也可能是他底子好,还能撑的住。”老人摸着胡须点头。
张星落对着二人连连感谢。
“莫慌莫慌,张家小子。”
王医工顿了顿,压低了声音,“你现在就准备去县城吧,但是,老朽得提醒你几句。”
张星落立刻站了起来,认真的倾听。
“县城里那些正经医馆,坐堂的医者虽然有些本事,可对你爹这种病,只怕是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大可能是开些人参、黄芪之类的昂贵补药吊着,想要彻底根治,难比登天。至于花费……那更是个无底洞啊。”
张星落叹了口气。
他何尝不知道,但目前也别无他法,只能硬着头皮道,“只要能救命,花多少钱我都……”
“我知道你孝顺!”
老者打断了他。
然后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不过……另外一件事还是要说与你知晓,或许有一线转机。只是,这是一桩传闻,是真是假,老朽也不敢打包票。”
“传闻?”
张星落猛地抬起头,紧紧盯着他,“你请说。”
“唔,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