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露锋芒
方才还附和尔朱显的几个人,此刻都露出了思索的神色。
尔朱显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他没想到这个不起眼的侄子,居然敢当众反驳他,而且说得似乎还有几分道理。
“哼!纸上谈兵!”
他不屑地嗤笑一声。
“山洪?落石?说得轻巧!谁能证明?”
“再说了,就算真有天灾,难道领队的军官就没有失职之罪?为何不提前绕路?为何不做好防范?”
“我看你就是读死书读傻了,替那些丘八开脱!”
“妇人之仁!”
他再次试图用身份和“常理”来压制尔朱昭。
但尔朱昭并未退缩。
“三叔此言差矣。”
他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证明不难。”
“我们只需派一队精干斥候,沿押运路线速去查探。”
“若黑风口附近确有山洪或塌方痕迹,便可印证侄儿所言非虚。”
“至于失职与否,也要看具体情况。若天灾突降,人力难抗,苛责无益。若确有懈怠,再行处置不迟。”
“如此,既能查明真相,又能避免冤屈,岂不比滥用刑罚更为稳妥,更能服众?”
他的目光转向尔朱荣,带着询问和建议。
“荣哥,您觉得呢?”
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尔朱荣身上。
一边是咄咄逼人的堂叔和家族的“传统做法”。
一边是名不见经传的堂弟和听起来“新奇”却合乎逻辑的建议。
尔朱荣看着尔朱昭那双深邃而平静的眼睛,里面似乎有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智慧光芒。
他想起父亲偶尔对他说过,这个叫尔朱昭的堂弟,心思似乎比同龄人深沉些。
他内心的暴躁和冲动,在尔朱昭条理分明的分析下,竟然奇迹般地平复了一些。
或许……可以试试?
“好!”
尔朱荣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他的声音洪亮,带着决断。
“就按阿昭说的办!”
“拓跋烈!”
他喊了一声。
门外立刻应声走进来一个身材魁梧、面容刚毅的中年汉子,正是他的亲信护卫,老兵拓跋烈。
“少主有何吩咐?”拓跋烈声音沉稳。
“你立刻带十名好手,快马加鞭,去黑风口查探!务必查清粮队是否遭遇天灾,沿途有无痕迹,速速回报!”
尔朱荣下令道。
“是!”
拓跋烈没有任何犹豫,抱拳领命,转身大步离去。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显示出极高的执行力。
尔朱显的脸色彻底阴沉了下去,他死死地盯着尔朱昭,眼神像是要吃人。
这个小畜生!竟敢坏他的事!
他本想借此机会狠狠打压一下尔朱荣的气焰,顺便安插自己的人手去接管一部分粮草事务,没想到被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侄子给搅黄了。
他冷哼一声,拂袖而去,临走前撂下一句狠话。
“好,好得很!我倒要看看,查出来要是人祸,你怎么收场!”
看着尔朱显气急败坏的背影,尔朱荣爽朗的大笑起来。
他转过头,重新打量着眼前的尔朱昭。
这个平日里几乎被遗忘的弟弟,今天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阿昭,你……”
他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堂兄,我只是就事论事,不敢居功。”
尔朱昭微微一笑,态度谦和,仿佛刚才那个据理力争的人不是他。
他知道,现在还不是得意的时候。
真正的考验,是拓跋烈带回来的消息。
但他有九成把握,自己的判断不会错。
那是基于现代知识体系对地理环境和气候影响的概率分析,远比这个时代凭经验的猜测要可靠得多。
等待的日子,总是格外漫长。
秀容川尔朱家大宅的气氛,倒像是拉满的弓弦。
每一次有马蹄声在大宅外响起,议事厅里或明或暗的目光,都会不自觉地投向门口。
尔朱显这几日倒是春风得意,见了谁都笑呵呵的,只是那笑意从未抵达眼底,反而带着几分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他笃定,拓跋烈带回来的,只会是某些丘八失职渎职的证据。
到那时,看尔朱荣和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尔朱昭,如何收场!
尔朱荣有些焦躁,像一头困在笼中的猛虎,来回踱步。
他既希望尔朱昭是对的,挫挫三叔的锐气,又隐隐担心万一真是人祸,自己脸上无光。
唯有尔朱昭,依旧平静。
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自己那简陋的小院里,翻看着能找到的各种书籍,或是对着墙壁,用木炭勾勒着模糊的地图。
他在梳理这个时代的脉络,也在思考自己的下一步。
他清楚,这次只是小试牛刀。
真正的挑战,远未到来。
这天午后,急促而沉重的马蹄声终于由远及近,停在了大宅门外。
“回来了!拓跋护卫回来了!”有仆役高声喊道。
议事厅内,原本低声交谈的几位族老瞬间安静下来。
尔朱显端起茶碗,慢悠悠地撇着浮沫,嘴角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尔朱荣猛地站定,目光灼灼地望向门口。
很快,一个高大健壮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带着一身的风尘与疲惫。
正是拓跋烈。
他身上的皮甲沾满了泥泞,脸上也带着几道被风沙刮出的红痕,眼神却依旧锐利。
他大步流星地走进议事厅,每一步都仿佛带着山野的寒气和泥土的气息,在议事厅里回荡。
他没有废话,直接走到尔朱荣面前,单膝跪地,抱拳行礼。
“少主!属下幸不辱命!”拓跋烈声音洪亮,带着一股子风霜味儿。
尔朱荣急切地欠身,“快说!黑风口如何?”
拓跋烈站起身,从怀里掏出几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
“禀少主,黑风口一带,确实遭遇了罕见的山洪。”
他一边说,一边打开油布。
首先露出来的是一块带着泥沙的木头,上面赫然是一个断裂的车轮辐条,木质粗糙,显然是运粮车上的。
接着是一团带着草根和碎石的粘稠泥块,一看就知道是山洪冲刷后留下的痕迹。
最后,他拿出一卷用兽皮仔细卷好的文书。
“这是属下在黑风口下游寻到的,被山洪冲下来的粮车残骸。”
“这是属下在山壁上发现的,大片泥石流冲刷的痕迹,一直延伸到河谷。”
“这卷文书,是属下找到几名幸存下来的押运士卒,他们亲笔按下的手印和口述记录。”
拓跋烈顿了顿,语气沉重,“他们说,那几日大雨滂沱,山洪来得又急又猛,根本没来得及反应,几辆粮车就被冲下了山谷,人也伤亡了不少。”
“剩下的粮草,也是拼死抢回来的,路上又耽搁了几日,这才迟了。”
他递过那卷兽皮文书,“少主请看,这是他们画押的证词。”
尔朱荣一把抓过文书,快速地扫了几眼。
字迹虽然潦草,但内容却清晰地描述了山洪爆发时的惊险场景,以及粮草损毁、人员伤亡的情况。
再看看地上的物证——断裂的车轮、带着泥沙的木头、泥石流的痕迹……
这一切,都与尔朱昭之前所说的“天灾”完全吻合。
议事厅内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物证和拓跋烈的脸上扫来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