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梦的故乡,天国的家园
风雨交加的晨间,两人伫立在ICU室外,医生摇头叹息的模样,令年仅7岁的祁墨瞬间崩溃。
父亲默然无言的将奋力挣扎的她揽在怀里,“凭什么?妈妈凭什么留我孤零零一人。”祁墨大喊大叫,揉眵抹泪,父亲的情绪在努力克制,但,突然丧母的祁墨不管不顾。
她声嘶力竭的喊着,在整条长廊上无边蔓延,她两眼泪汪汪的看着母亲盖着白布,躺着被推出病房。言语凝噎,哽在喉咙里发不出声。
“小墨,别哭,妈妈只是去了幸福的天上天国。”
父亲紧紧将她搂在臂弯间,眼角无声划过泪痕,祁墨情绪很强烈,她大声质问:“天国?什么天国。”
她难以遏制涌上心头的愤恨,尽管,她只是个7岁的孩子,但死亡的究竟,她很清楚。
死亡,代表着离开,代表着邮车无法抵达的彼岸。
“是妈妈前几天讲过的天堂吗?”祁墨哧哧抽泣,眼前,母亲慈爱和蔼的容颜幻灯片似的闪过。
她的心脏在痛,心如刀绞,在茫茫喧嚣的雨声中,祁墨低吼着:“我不是小孩子了呀。”
下一刻,她挣脱父亲的手臂,径直迈着两条短腿奔向妈妈所在的医护病房,嘴里叨叨:“妈妈是个大骗子,大骗子——”
亲人的离世总是令人悲痛,怀在娘胎里的那一刻,便注定了牵绊一生的缘分与纠葛。
祁墨在冷清的病房中,翻箱倒柜,在枕边端出那张笔触幼稚的蜡笔画,在心不由主下,她将那张a4纸大小的蜡笔画,撕成碎片。
伴随着呜咽的哭声,她的心绪回到几天之前,那时候——
母亲盖着薄被,卧坐在床头,她苍白的面色,微皱的眉头,带有一种西施病怏怏的美。
“妈妈,我画中的天国,应该是这个样子,对吧?”
祁墨邀宠似的将自己笔迹未干的蜡笔画,展开在母亲跟前,母亲唇角含笑,病态中无法言喻的欣悦,她摸着祁墨的小脑瓜,轻声:“对!妈妈要去的可以说最想要的,是画里的样子。”
祁墨因为母亲的认可,而得意洋洋,心里乐滋滋的,她有所指的对母亲一一指出:“天国上,除了象征自由与美好的鸽群,成为天使的妈妈身边,就是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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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墨的思绪飘回现在,她跟母亲一样,恶性心脏肿瘤,随时随地都面临着死亡的威胁。
将纸片掌间洒在病榻上的每一秒,祁墨的心情是极为难受的,她的眼底泛着酸涩的泪湿,哽咽的口中喃喃:“有妈妈在的,才叫家啊!”
病房外走廊上,祁墨望着门外,继母与弟弟相亲和睦的相处,五味杂陈的各种情感,如轰炸机划过天空,将自己的炸的体无完肤。
她捂住自己的心口,她能清晰的听见心脏砰砰跳动的声音:“我——大概在不久后,也将前往妈妈所在的天国。”
“但,”她话锋一转,腔调是难以掩饰的哀泣,“我,好舍不得现在的世界。”
那张画被祁墨拼好,裱在一个相框中,就摆在床头柜,画面缺失一角,那是祁墨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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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墨姐,再见!”
继母牵着阿央的小手走出病号楼,在楼外站台与祁墨告别,祁墨挥挥手,在她古井无波的眼眸中,两人的背影依稀拉长。
在广场出口,伸缩门外面的路边,停着父亲的汽车,一位模样模糊的男人在站在车门前,朝着边眺望。
祁墨已经跟她父亲有整整三年没再有过丝毫交流,继母说,他常常对着她的照片叹气,至今,他的屏保照片仍旧是她与过世的母亲的合影。
父亲是入赘的女婿,外婆待他极好,家里的买卖都乐意托付给他,可,在祁墨心中,另娶新欢的父亲,始终在背离她曾经眼中最美好的,神仙眷侣的家庭和睦与恩爱形象。
在祁墨也被认定为心脏病时,他的头发好似一夜白了大半,那时候,父亲的内心该多么痛楚。
难道,还要他再让他经历青年丧妻,中年丧女吗?有个新老伴,挺好的。
祁墨在如此的想法中,悄然擦了擦眼角的泪珠。
“妈妈,我要吃芝士蛋糕。”
“糖葫芦吧!邻街正好有家口碑不错,干净卫生的小店。”
“那,要爸爸买。”
“嗯!”
母子二人亲密无间的话,在祁墨耳中,竟如此的耳熟能详,在十年前,她的妈妈也这么跟自己讲。
可惜了,时间无法倒流,即使徘徊的在往日的记忆中,深挖到的只是更刻骨铭心的失落与遗憾。
“真好!一家人真好!”
祁墨默默转身,抬起如坠千钧的两腿,孑然一人的走向人影流动的病号楼大厅。
属于自己的宿命,便是在这钢筋水泥的建筑中,熬磨下去,在反复摸索过的三点一线生活中,覆辙着已逝妈妈的余生。
祁墨有点想哭,她活的好累————
漆黑的天穹,疏星朗月,在寂静安恬的病房中,不算,阳台间呜咽的夜风,整间内,悲凉阒然的好似葬花的诗吟。
睡梦中——
祁墨腾空于一望无际的绵绵云海之上,蓬松的云团鳞次栉比的在金辉晨曦的普照下,光彩耀目。
她赤着脚丫,套着单薄的病号服,整套衣服灌满了怒啸的狂风,祁墨竭力稳住飘荡的身形,放眼苍穹,瓦蓝之下,一座巍然神圣的庞大城池耸立在茫茫云海之上。
在城池上,千千万万的纯白鸽子簇拥而成的鸽群,围绕着城池四周翩翩飞舞,祁墨将目光放到天边那古老威严的城堡上,一眼万年,她的视线仿佛穿透无数岁月,在极具哥特风的城市上,望见一位生有六对宽大羽翼的年轻女人——容光焕发,祲威盛容的美丽女人,她一袭纯洁镶钻蕾丝长裙,那双眼眸目光如炬——
“妈妈——”
祁墨对着那张姣好容颜,千愁万绪在此刻凝聚于短短的两个字上——那是她的母亲,生母——祁墨去世十年的母亲——祁冉!
“小墨!妈妈爱你!”
祁冉张开富有亲和力的怀抱,说:“所以——”
她的语气略微停顿,然后,在祁墨湿润的眼底中,渐渐隐没——
“妈妈爱你,所以,坚强,不要有不良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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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墨在梦中醒来,压在侧脸下的白枕头湿答答糊了一片,在她触摸微微肿痛的眼袋时,恰如其分,一阵清悦的风铃“铃铃”响奏。
“妈妈。”
祁墨单手撑住腰杆,目光下意识飘向阳台的方向,她在期待着什么,如果,世间确有命运使然的缘结,那自己是不是并不是孤身一人呢?
答案,她不知道,她害怕,期待,却不得不心存幻想的期待,那是一个人在不公中渴望回响的祈求。
咚——咚——
瓮声瓮气的钟声不免怅然的悠悠荡起,祁墨眼睫低垂,眼底装满了水一样的眼神,寡淡无味。
咯咯——
鸽群那独具风骚的澎湃声,仿佛海浪高过一重又一重,祁墨忙不迭下床,来不及趿拉拖鞋,赤着脚丫,踩着冰凉的瓷砖,快步迈向那边。
推开阳台门的那一秒,整整齐齐的一排鸽子安稳的俏立在那,她鼻子一酸,多年的盼望,好像只有这一刻神给予了回答。即便没有一言一语,双方的内在却登时拉近——彼此的心间。
鸽子眼巴巴的望着对方,祁墨一抬手,突然间想到什么,慌慌忙忙的扭身回房,在翻出袋面包后,她转身回到阳光明媚的阳台。
“好,好。”
她的言语局促,像是没准备好,但,令祁墨意想不到的,鸽群在抛下一张贺卡后,轰然而散。
她带来的面包,纸袋未撕开,它们便就此离开,但,她并未难过,而是望着远远而逝的它们说:“远看云端雪,惊落絮飞遥。”
那张贺卡也被她按在心口的位置,贺卡很短,但,她一眼便能认出,“谢谢!”她说。
她在阳台鞋柜上垫了一张白纸,上面堆积如山的放满了撕好的面包屑,然后才一步三回头的将阳台门拉上。
风铃激荡,木偶人摆在枕边,祁墨独自来到食堂。
相同的座位,相同的场景,她便像冬日中见不到寒冷的雪偶,在没有眷籍的时间中,孤独又短暂的将消失的无影无痕。
祁墨挑着南方特有的,像冲泡米饭常见的柴米,在隔壁桌,有人在交头接耳的叽叽喳喳,对象为两名女生。
她们一身一模一样的病号服,私语的内容也简单至极,在讨论一位搬来三楼的新病患,这个消息,祁墨早有耳闻。
“今个新转了位小男生,斯斯文文,模样清秀,可惜了,是个得重病的——”
一名女生的语调中情不自禁的喟然。
“确实!年纪轻轻的,便——”
两人的对话没再延续,戛然而止的便,端着餐盘走开。但两人的口中,都无一不流露真挚的扼腕之情。
祁墨喝了口汤,目送着两女的渐行渐远,小声的在嘀咕:“大家为什么住院,不大概都病了么?”
她不理解,也不纠结,因为,无关紧要,自己的生命中,已经比世界上绝大多数人悲惨的多,哪有空体贴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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