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9章 天下皆贼
“少游,既然我等已经脱身,何必再要杀焦已?”
蔡邕叹息道:“得饶人处且饶人啊。”
涂镐腹诽道,蔡师就是因为这种性格才会被政敌迫害到今日这个地步的。
“汉家崩溃在即,豺狼当道,我以善心对狼子,来日狼子岂不会报复我等。”
“我自是不怕的,可蔡师与阿琰、阿琬呢,手无缚鸡之力,将来难免在被针对。”
蔡邕静静地抚须,声音低沉了些:“少游看不出来……这焦已就是明府的人嘛?”
“我当然清楚……我们刚入丹阳没多久就遭了贼,偏偏还遇到了太守来救?半夜宵禁时分,他这个太守不待在被窝里睡觉,却来巡视郡界?”
“但凡汉家官吏有这般勤政,大汉也不会落得如今这番地步!分明是贼喊捉贼,就算周昕不是主谋,他也一定提前知晓了有人要来截杀蔡师。”
倒也不是周昕一个人道德败坏,而是如今大汉几乎每一处都是如此。
太守上任想要控制郡县,就得和地方豪族合作,那些山贼势力呢,尽量收编到自己麾下,日后朝廷一查,那就是郡内政治清化,功绩无双,随后太守大名被清流士人们歌颂,报到朝廷中,升刺史、九卿、三公,就这个模版。
汉灵帝其实也憋屈,明明各地的统计报表都写着郡内安堵,政绩斐然,怎么大汉朝突然就烂了呢?
这就是封建王朝绕不过去的一个坎儿,皇帝就是首都市长,下边是什么样,根本管不住啊。
蔡邕每每念此,都不禁长叹世道黑暗,江河日下。
“少游觉得,明府是什么意思?”
涂镐摇了摇头:“徒儿猜不全,有人授意焦已来解决蔡师,此事应该不假。”
“但周昕未必想这么做……他真要想杀我等,绝不会让我们活着离开,也不会自导自演一出英雄救美来。”
木船上摇摇晃晃,坐在两艘船舱里的众人劫后余生,面色各异。
蔡琰打开船舱侧面的窗口,一轮明月照入舱内,光洁的月华打在少女身上,映衬出其柔美的线条。
俄而,江面噗通一声作响,跃起的鱼儿,钻回水中,水面荡起了涟漪。蔡琰的明眸闪动了一瞬。
“会不会是想借㸙㸙的手,来扬名?”
涂镐点头道:“未必不可能……这年头士人皆虚华不实,为了求名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
“说起来,周昕与曹孟德乃是挚友,此事儿让我想起了我这位师兄当年为了求名,可是拿刀逼着许劭来点评他啊。”
“周昕会不会故技重施,拿刀威胁蔡师呢?”
蔡邕念此脸色阴沉,作为海内名儒当然能享受很多便利,但是么也因为名气太大,有些时候就是身不由己。
像蔡邕这种人就跟行走的唐僧肉一样,汉末大乱之后,董卓疯狂跟关东联军不择手段逼迫这些名士站队,可以说哪边名士多,哪边气势上就强。
“他要名,老夫给他就是。”
“只要能平安抵达泰山郡,不再招贼就好。”
涂镐闻言,苦笑了一阵。
“可蔡师啊,这大汉天下一片污浊,究竟谁才是贼呢,或者说,还有谁不是贼呢。”
蔡邕沉着脸,叹了口气,随后慢慢闭上了双目流出了泪水:“老夫不想再说了。”
……
船只在秦淮河左岸靠岸,当夜就抵达了秣陵。
本来丹阳郡郡治在宛陵,就靠近山越人活动的中心。
料想这么多年祖郎、焦已与他相安无事,没闹出大动静来,难保其中没有什么交易。
好在此事总算有惊无险的渡过了。
当夜,太守给受伤的杨阿若、鲍出、凌操等人送来了药膏,并在文书中一再嘉奖吴郡孝子助郡兵铲除贼匪一事。
其中大夸特夸了涂镐斩首敌将的功劳。
“明明才解决了几十个山贼,明府却当是好大的功劳一样。”青鸾跪在榻上,正在给涂镐轻轻擦拭臂膀上的伤口,刀锋不深,只划开了半寸长的表皮。
涂镐都没当回事儿:“这你就不懂了吧,汉家旧制,破贼文书,以一当十。”
“别看只杀了几十个,往上报就是杀了近千人。”
“明府不想让篓子捅穿,就只能把功劳分给我,到头来他也得名,我也得名,只要把我拉到一条贼船上,两人对好口供,一口咬死此事为真,自时就没人能摸清真相,这就是其中的门道了。”
青鸾蹙眉道:“真无耻,他就不怕刺史来调查,给他检举上去?”
“青鸾……”涂镐伸出左手揉了揉小妮子白嫩的脸颊:“你在凉州那么多年,凉州刺史几乎年年换,换一个贪一个,下一个永远比上一个更差……难道这其中道理你还不懂吗?”
“当年你们武威郡太守黄隽仗着在朝廷中有权贵撑腰,四面奸淫民女,胡作非为,州从事苏正和得知后,准备弹劾此人,谁料凉州刺史梁鹄害怕事情走漏,便想暗中将苏正和暗中杀害了……若不是汉阳太守盖勋力保,他就早死了。”
“梁鹄这个刺史上任后都知道帮着手底下的太守们隐瞒臧乱,难道扬州的刺史就不懂吗?”
涂镐捏了捏青鸾的脸颊,奴婢抿了抿嘴,道了句:“是婢子糊涂,郎君轻些。”
“唉,大汉朝啊,从上到下乱成了一锅粥,蔡师总以为靠着一两个清流能力挽山河……实则人心贪暴,州府贪吏肆虐,民不聊生,士人为求虚名不择手段,武将在边关养寇自重,杀良冒功。”
“纵使高祖、光武复生,面对今日之天下,又能如何呢?”
青鸾困惑道:“那郎君还要去雒阳作甚?如今之雒阳,可要比扬州危险的多,虎豹环伺,豺狼纵横。”
“不去雒阳,哪来的机会在乱世立足,又哪来的机会带青鸾回乡,圆我多年未竟心愿呢。”涂镐的双手攀上了青鸾纤细的腰线,侍女桃腮涨红,当即被按倒在了榻上。
“还不……不不行……郎君。”
“门外有人,有人……”
……
涂镐回头,还真有人。
一道倩影穿过层层窗棂,绝曼的影子在屋外逐渐停滞。
涂镐连忙示意青鸾,那丫头蹑手蹑脚的躲在了屏风后不敢说话。
“少游兄歇息了吗?”
吴音娇媚,是阿琰。
涂镐推开屋门,月光揉碎了少女身上的清香,长风过境,煞是好闻。
“尚未,阿琰也没睡着啊。”
阿琰蛾眉轻点,薄薄的嘴唇微微拢起,语气中带着几丝担忧:“姎看到兄长为了帮姎挡刀,手臂受了伤,方才在船中㸙㸙还在,姎不好开口问。”
“少游兄,还好吧……”
“呵呵,轻伤而已,早先我便说了,遇到山越兵,带不带甲我都能打二十个。”涂镐风轻云淡的将此事遮掩过去。
阿琰捂着嘴轻笑:“看阿兄精神这般好,姎放心了。”
“对了,怎么不见阿琬呢?”涂镐瞥了瞥,外边确实无人:“好个没良心的阿琬,我拼死保她性命,她还与我生气。”
“阿琬心性纯良,哪似阿兄这么多城府,阿兄方才想方设法救我,阿琬想必也是清楚的,只是情形太急,她一时手足无措罢了,好啦,明日姎再带妹妹来赔罪。”
蔡琰莞尔一笑,满身披着月华,真似纯洁无瑕的月上仙子。
怎么说呢,涂镐这个年纪正是生龙活虎,对妖艳可人的婢子难免忍不住动手动脚。
可见了蔡家姑子,却总有种只可远观,不可亵渎之感。
她身上有种让人沉浸的书香气,与她相处涂镐反倒十分安静了。
“阿琰慢行。”
涂镐送至拐角处,少女在此回眸。
“阿兄不用送了,早些回去歇息。”
“还有……今夜姎来过之事,千万不能告诉㸙㸙。”
涂镐点了点头:“明白。”
温热的眼神互相交缠,在对视了一秒后,蔡琰静静地收回目光,转过身,轻盈的步伐声逐渐远去,只留下一道朦胧婉约倩影,随后便消失在了黑夜中。
“啊呀……蔡家姑子真是美的不可方物,把我家郎君迷得都失了神呢。”
青鸾悄悄从屏风后探出头来,涂镐回屋时,一伸手就把她的小脑袋敲得邦邦响。
“疼……”
涂镐坐回榻上,沉思道:“我总感觉与阿琰之间,缺了点什么。”
“郎君,那便是你平日自言自语时常说的‘三观不合’吧。”
“蔡家姑子心中所喜的男子,乃是能除尽大汉污浊,还日月昭然的盖世英雄。”
“郎君你……”青鸾笑着摇了摇头:“色胆包天,胆大妄为,无拘无束,显然不在此类。”
涂镐恼火道:“一共就说了三个词儿,两个都在骂我,你胆子肥了?卸甲来让我看看,长的多肥。”
青鸾连忙摆着手,娇嗔道:“别别别……郎君,适才玩笑耳……玩笑耳,”
……
《后汉书·虞傅盖臧列传》:盖勋字元固,敦煌广至人也。家世二千石。初举孝廉,为汉阳长史。时武威太守倚恃权埶,恣行贪横,从事武都苏正和案致其罪。凉州刺史梁鹄畏惧贵戚,欲杀正和以免其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