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南王:耿氏千古事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27章 血染玉阶寒

孔有德感受到耿仲明态度的转变,那股狂暴的杀意再无阻碍。他狞笑一声:“听见了吗?狗官!连耿二都觉得你死有余辜!下辈子投胎,记得做个明白人!”话音未落,他双臂肌肉贲张,沉重的鬼头刀带着凄厉的破空声,高高扬起!

“孔有德!尔敢——!”王道纯发出最后一声绝望而凄厉的尖叫,瞳孔中倒映着那急速放大的、雪亮的刀锋。

噗嗤!

一声沉闷得令人心悸的利刃入肉声响起!滚烫的鲜血如同喷泉般激射而出,溅在冰冷的汉白玉台阶上,瞬间凝结成一片刺目的猩红冰花!王道纯那颗带着惊骇、怨毒和不甘表情的头颅,脱离了脖颈,在雪地上骨碌碌滚出老远,无头的尸体抽搐了几下,才沉重地扑倒在地,脖腔里汩汩涌出的鲜血迅速在雪地上蔓延开来,形成一滩不断扩大、冒着热气的血泊。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紧接着,广场上爆发出震耳欲聋的、近乎疯狂的欢呼!“杀得好!”“孔帅威武!”“狗官偿命!”士卒们挥舞着刀枪,脸上是扭曲的兴奋和解恨的狂热。王道纯的死,像一剂猛烈的毒药,暂时麻痹了饥饿与恐惧,点燃了更原始的破坏欲和对权威颠覆的快感。

孔有德站在高台之上,手中鬼头刀还在滴落粘稠的血珠。他胸膛剧烈起伏,脸上溅了几点温热的血,更添凶悍。看着脚下身首分离的尸体,听着山呼海啸般的拥戴,一股前所未有的、混杂着血腥味的巨大权力感,如同岩浆般冲垮了他心中最后一丝对朝廷的敬畏。他猛地将染血的鬼头刀指向天空,用尽全身力气咆哮:

“从今日起!再无天佑军!老子孔有德,就是这登州城的‘都元帅’!与兄弟们同生共死,打出一个活路来!这大明朝廷不给我们活路,我们就自己挣!”他环视下方,目光扫过耿仲明、李九成等人,声音如同炸雷,“耿仲明!”

耿仲明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翻涌,踏前一步,单膝跪地,抱拳沉声道:“末将在!”动作干脆利落,声音沉稳,仿佛刚才那番诛心之论和眼前的血腥杀戮,都未曾扰乱他内心的磐石。

“封你为左都督!掌火器营、步军,总督登州城防!”

“李九成!”

“末将在!”李九成满脸激动,跟着跪下。

“封你为右都督!掌骑兵、侦缉,总督城外袭扰!”

“陈有时!”

“末将在!”

“封你为总兵官!掌……”

一道道命令从孔有德口中吼出,一个草台班子般的叛军政权,就在这蓬莱阁前,在巡按御史尚未冷却的尸身和满地刺目的鲜血之上,仓促而血腥地诞生了。他自封“都元帅”,俨然已将自己置于与朝廷分庭抗礼的地位。

寒风卷着雪沫,掠过广场,吹动叛军杂乱的旗帜,也吹拂着王道纯散乱的花白头发和死不瞑目的头颅。浓重的血腥味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漫,刺激着每个人的鼻腔。蓬莱阁这座象征着王朝正统与文治的楼阁,此刻却被叛乱的怒火和血腥的杀戮所玷污,朱红的廊柱上,飞翘的檐角上,似乎都蒙上了一层不祥的暗红。

旧梦照孤魂

喧嚣的册封仪式结束后,人群渐渐散去。士卒们带着杀戮后的亢奋和对未来的渺茫希望,回到了各自的岗位或冰冷的营房。偌大的广场上,只剩下王道纯的无头尸体和那颗被随意丢弃在雪地里的头颅,显得格外凄冷刺目。几个被强征来的民夫,战战兢兢地拿着草席和破布,准备上前收敛。

耿仲明没有立刻离开。他独自站在高台的边缘,背对着那血腥的现场,目光越过登州城低矮的民居和残破的城墙,投向风雪迷茫的东方。那里,是茫茫渤海的方向,海的尽头,是他魂牵梦萦却又充满痛苦回忆的地方——皮岛。

寒风卷着雪粒,扑打在他脸上,冰冷刺骨,却不及他此刻心中的寒意。王道纯临死前那怨毒的眼神,喷涌而出的热血,还有孔有德那充满野心的咆哮,都像烙印一样刻在他的脑海里。杀官,自立,称元帅……这条路,一旦踏上,就真的没有回头了。朝廷的平叛大军,必然会如泰山压顶般扑来。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

恍惚间,眼前的景象仿佛与多年前皮岛上的那一幕重叠。

同样是寒风凛冽的日子(天启七年,1627年),地点却换成了皮岛简陋的校场。年轻的耿仲明,作为毛文龙的心腹亲兵队长,侍立在杀气腾腾的毛帅身侧。下方跪着的,是几个被查实勾结后金、克扣军饷、意图动摇军心的奸细和军官。其中一人,还是个小小的文吏。

毛文龙,那个身材矮壮却气势如山、眼神如电的东江镇总兵,身披猩红大氅,按剑而立。他没有像孔有德那样暴怒嘶吼,只是冷冷地扫视着跪地求饶的几人,声音不高,却带着金铁交鸣般的决绝:“东江镇,孤悬海外,朝廷的粮饷时断时续,建奴的刀锋时刻悬在头顶!我们能活下来,靠的是数万兄弟勒紧裤腰带,靠的是手中的刀枪!谁敢在这根命脉上动心思,谁敢背叛投敌,就是与整个东江军为敌!杀无赦!”

“杀无赦!”校场上数千东江健儿齐声怒吼,声震海天。

刀光闪过,人头落地。毛文龙亲自监刑,毫不容情。那时的血,是热的,是带着整肃军纪、凝聚人心的力量。耿仲明能感受到毛帅心中的痛与怒,但更感受到一种为求生存、不得不行的铁血意志。那时的他们,虽然艰难,但目标明确——杀奴报国!背后,至少还有朝廷名义上的支持,还有毛帅这面凝聚人心的大旗。

“毛帅……”耿仲明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巨大的失落感瞬间攫住了他。物是人非。毛帅被袁崇焕冤杀,东江镇分崩离析。如今,他耿仲明,竟然也站在了类似的位置上,看着另一个朝廷命官被砍下头颅。只是这一次,挥刀的是他的结义大哥孔有德,而他们杀官的理由,不再是整肃军纪对抗外敌,而是为了……活下去?为了反抗那个逼得他们活不下去的朝廷?

目的不同了,心境更是天壤之别。毛帅杀奸,是为求生,亦是求义(至少在当时的东江军看来)。而今日蓬莱阁前的这一刀,斩断的不仅是王道纯的脖颈,更是他们与大明朝廷之间最后一丝脆弱的联系,将“兵变求生”彻底推向了“叛乱自立”的深渊。前途,只剩下血色弥漫的未知。

“耿帅?”一个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打断了耿仲明的思绪。是他的心腹亲兵队长,韩铁手。此人身材不高,但异常精悍,左手只有三根手指(早年一次战斗中被刀削断),右手却异常有力,善使一柄沉重的厚背砍刀,是耿仲明从皮岛带出来的生死兄弟,沉默寡言,却忠诚无比。

耿仲明没有回头,只是抬手抹去眼角不知何时沁出的一点冰凉的湿意(或许是雪化了),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硬:“何事?”

“孔元帅……呃,都元帅让您去帅府议事,商讨下一步应对吴襄围城之策。”韩铁手顿了顿,低声道,“还有……那王道纯的尸首,怎么处置?孔帅说……曝尸三日,以儆效尤。”

耿仲明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曝尸?这只会更加激怒朝廷,断绝任何一丝可能的招抚之路(虽然渺茫)。但他知道,此刻孔有德正沉浸在“都元帅”的权力快感中,听不进任何劝谏。

“知道了。尸首……按都元帅的意思办。”耿仲明的声音听不出情绪,“让底下人收敛时……把头缝上吧。”这是他能为这位死敌最后做的一点事,无关怜悯,只是身为军人对死亡本身最后的一丝尊重,或者说,是对自己内心秩序的一种微弱维护。

“是。”韩铁手应了一声,迟疑了一下,又道:“耿帅,林医女……方才托人给您带了一包药,说是上次火铳灼伤的地方,天寒易复发,让您记得敷上。”他递过来一个小小的粗布药包。

林慕雪……耿仲明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清丽而坚韧的身影。她是登州城破时,耿仲明从几个杀红眼的乱兵手下救出的医馆孤女。为了报恩,也为了在这乱世中寻求庇护,她留在了叛军营地,成了随军医者。她医术不错,尤其擅长处理外伤,性格外柔内刚,看耿仲明的眼神总是带着一丝复杂的感激和难以言说的疏离。这包药,是冰冷的杀戮世界中,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暖意。

耿仲明默默接过带着草药清香的布包,指尖传来的微温让他冰冷的内心泛起一丝涟漪。他没有说话,只是将药包揣入怀中,最后看了一眼风雪迷茫的东方,仿佛要将皮岛的旧梦彻底掩埋。然后,他转过身,脸上所有的脆弱和迷茫都已消失不见,只剩下磐石般的冷硬与决断。他迈开脚步,走下沾血的汉白玉台阶,走向那象征着权力与危机并存的帅府,走向更加血腥和叵测的未来。

“走吧,去帅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