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1章 掌心的暖,融尽塞北寒霜!
狂喜与劫后余生的巨大浪潮,在无声的拥抱中汹涌澎湃,将满室狼藉与惊骇的视线尽数冲开,只余下暖阁内一片凝滞般的沉寂。唯有观音奴压抑不住、撕心裂肺的悲声与那如同决堤洪水的汹涌泪水,如同濒死的哀鸣,一遍又一遍,狠狠撞击在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与心脏之上,将方才门破时的震动与兵戈煞气都卷噬得无影无踪。
朱樉单膝跪在冰冷的金砖之上,臂弯如同世上最坚固的铁箍,将怀中那具颤抖如风中秋叶、彻底崩溃的纤细躯体死死锁住。力道之大,几乎要揉碎她的骨殖,嵌入自己的骨血!玄色劲装上冰冷刺骨的霜雪与斑驳发硬的腥黑血块,透过薄薄的寝衣布料,硌压着她娇嫩的肌肤,寒冽的触感与浓烈的铁锈腥气,本该让她惊惧逃离,此刻却成了唯一能确认这真实的天降奇迹!
目光悬停在她剧烈颤抖、不断渗出滚烫泪珠的脸颊上方。
指尖微蜷,带着塞北风沙磨砺出的粗粝感,还染着几分挥之不去的淡淡血腥味。
那无声的、却又惊天动地的悲泣,每一丝抽噎都仿佛抽在他自己的心尖上!是深不见底的恐惧?是被压抑太久的惊惶无助?是对兄长劫后余生的狂喜?是对他孤身犯险的锥心后怕?或许,全部都有!这复杂到极致、磅礴到足以摧毁她的情感洪流,此刻毫无保留地对着他决堤奔涌!
他的手指在空中微微停顿,那细微的颤抖不是因为力竭,而是源于一种深沉的、几乎将他吞噬的怜惜与心疼。指腹带着一种笨拙又固执的坚定,终于落下!轻轻地,试探地,却又带着不容抗拒的霸道温度,触上那片早已被泪水和寒冷浸透得冰凉刺骨、细腻得如同初凝霜雪的肌肤!
粗粝的指腹擦过她冰冷的肌肤,带着惊人的热度与细微的砂砾感,极其缓慢又无比坚定地,拂去她脸颊上肆意流淌的泪水。他的动作甚至带着一丝生疏的凶狠,指节因用力而紧绷,仿佛不是擦拭,而是在用一种无言的蛮力与执着,去抚平她灵魂深处那些因恐惧和忧思刻下的、无法言说的褶皱!
一滴滚烫的泪珠顺着她微阖的眼睑滑落,正巧砸落在他覆在她颊边的手指上!惊人的灼热!烫得朱棪指骨都微微蜷缩了一下!
他猛地抽了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那双燃烧着金焰、蕴藏着狂澜的眼眸深处,有什么东西,骤然坍塌又疯狂凝聚!
指端的力量瞬间加重!不再犹豫!
用掌心那灼人皮肉的至高温度!熨烫她冰冷苍白的面颊!捂热她惊惧无依的灵魂!以最原始最直接的方式,宣告他的存在!宣告她的兄长——活了!
“嘘……”
一声低沉嘶哑至极、仿佛从肺腑最深处硬挤出来的气音,贴在她湿冷的鬓发旁响起。那声音带着一种深沉的安抚力量,像厚重的磐石,强行压入她混乱凄楚的哀泣漩涡之中。
“不哭了……”破碎的三个字,裹着他沉重如铁的呼吸,喷吐在她冰冷的耳廓,每一字都像烙印,砸入她崩坏的灵魂,“人活了…活得…挺好…”他的话语毫无修饰,甚至带着风霜磨砺的粗粝棱角,没有一句华丽的安慰,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无可置疑的力量,“等我…给他调理十天半月…又是一条…能挥刀砍人的…草原狼!”
他的唇几乎贴着她的耳垂在说话,喉结滚动,低哑的语句断断续续,每一个停顿都蕴着极致的疲惫与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张。他尝试着描述库库诺尔的寒风暴雪,声音干涩地回忆着王保保苏醒后那茫然但凶悍的眼神,描述那破开了溃烂、被封堵引流的创口……但这些词句干枯断裂,在怀中这具被眼泪彻底浸泡的身体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终于,他沉默了下去。臂弯收得更紧!紧到能听到自己和她骨头的摩擦声!那滚烫的手掌更用力地熨帖着她冰冷的脸颊!仿佛要将自己残存的、所有能支撑起她的力量,都通过这蛮横无理的拥抱和掌心滚烫的温度渡过去!
“不怕了…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最后这句,几乎是贴着她的耳根,用他所能发出的最温软的低喃,却依旧难掩沙场磨砺出的粗砾本质。
就在这时!
一阵更为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两名王府侍卫焦急又刻意压低、却难掩惊慌的声音:
“李太医!王太医!殿下!王妃娘娘!王爷回来了!王妃娘娘看着像是急坏了……”
话音未落,两个同样披霜戴雪、几乎被王府侍卫半扶半拖着气喘吁吁冲上枕波阁的老家伙,连滚带爬地撞开了暖阁未关紧的隔扇门!
正是被朱樉丢在草原、紧赶慢赶总算在殿下回府前脚后跟赶到王府的李时勉和王谦!
两个老头披着灰扑扑的长衫,发髻散乱,脸上糊着风霜汗渍,一路骑马奔波颠簸得骨头都似散了架,整个人灰头土脸,狼狈得如同被拖过长途的破口袋。刚一进门,视线就被地砖上碎裂的瓷片、泼洒的羹汤、打翻的暖炉扫了个遍!
但这片狼藉,远不及地上紧拥那两道身影来得震撼!
王老太医王谦浑浊老眼猛地一缩,首先看到的,便是被殿下以一种近乎霸道的禁锢姿态死死按在怀里、仍在剧烈颤抖抽搐、哭得如同被丢弃在冰天雪地中的幼兽般撕心裂肺的王妃!王妃娘娘!平日里那清冷自持如雪峰神女般的王妃!此刻却鬓发散乱,面白如纸,唇无血色,被泪水冲刷的脸颊几近透明!那双冰蓝眼眸浸没在无边泪海中,只剩空茫的绝望与剧痛后的虚脱!那哭声……肝肠寸断!让人闻之心如刀割!
“王妃心伤过度!惊厥过度!恐伤神魂本源!速取安神定魄、益气复脉之药!”王谦毕竟是见过无数大症的医家圣手,瞬间从这惨烈一幕中判断危机!他声音带着长途奔袭后的破锣嗓,却因极度的恐惧和救人的本能拔高了八度!身体一个踉跄就要扑过去诊脉!
然而!
王谦的手刚伸到半空!
朱樉抱着观音奴的手臂纹丝未动!只有那双蓦然抬起的眼睛!
视线如电!如同九天暴雷炸开血海尸山!裹挟着尚未散尽的塞外血腥煞气!带着一种“谁敢碰她一根手指我便生撕了谁”的纯粹暴戾凶光!
并非呵斥!只是一个眼神!一个纯粹到极致的、警告的凶芒!
嗡——!!!
王谦只觉得一股寒彻骨髓的冰冷杀气如同毒针般瞬间刺入自己的天灵盖!刚刚还因救人急切而涌动的那点热血,瞬间冻结成冰!伸出的手如同被无形的钢针刺穿,“刷”地缩了回去!身体下意识地倒退一步,满脸惊骇欲绝!
旁边的李时勉更是脸色瞬间灰败!腿一软,险些直接瘫坐在地!额角冷汗瞬间如瀑!
连王妃都……?!
两人脑中瞬间一片空白!王妃若真有闪失,就算大将军活了,秦王殿下……他……
朱樉根本不理会被他一个眼神骇住的两人。怀中的人儿在最初的剧烈宣泄后,哭泣的声音渐渐减弱,但身体的颤抖却因他掌心的滚烫熨烫和他那蛮横禁锢的力道而慢慢平复下来,只是依旧在细微地、无法控制地抽噎痉挛。她的力气仿佛被刚才那场撕心裂肺的恸哭彻底榨干,整个人软在他怀里,沉重得如同一片脱离了枝头的冰雪,脆弱得下一刻就要融尽。
“备热水…温的…驱寒安神汤…”朱樉抱着她,没有松手,只是微微侧过头,对着门口那两个被吓得呆若木鸡的侍女,声音低沉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她体寒…忧思过甚…伤了心脾……”
他的话语顿住,目光重新落回怀中那张被自己手掌熨烫着、稍稍透出一点微弱暖意、却依旧泪痕斑斑的小脸上。那双冰蓝眸子终于不再是无边无际的绝望泪海,而是蒙上了一层厚重迷茫的水汽,失神地望着虚空。那里面空荡荡的,只有劫波渡尽后的无尽疲惫与脆弱。
朱樉的心脏像是被最尖锐的铁爪狠狠攥了一把!一种前所未有的、难以名状的巨大心疼与恐慌瞬间攫住了他!
这股恐慌甚至超越了沙场尸山、超越了毒创深渊!让这身负盖世武功、医术通神的男人,感到一种近乎手足无措的窒息!
他深吸一口气,那扣在她脸侧滚烫滚烫的粗糙手掌,突然极其笨拙、却又无比轻柔地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想试图抚平她紧蹙得如同解不开结的眉心。目光沉沉凝注在她苍白的脸上,用一种极低、极哑、几乎是拼尽所有耐性的柔软声线贴着她耳鬓道:
“我亲手调……你哥喝了……活蹦乱跳……不信…下次让他……来应天打马球给你看……”话语干涩断续,毫无幽默可言,却笨拙地试图描绘一个活生生的、能让她安心的未来图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