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章 贫民窟的缝合线
黑暗,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沥青,包裹着陆笙和他肩上昏迷的林晚。后巷狭窄、曲折,两侧是高耸而破败的建筑后墙,墙皮剥落,露出里面肮脏的红砖,湿漉漉的苔藓散发着霉烂的气息。脚下是湿滑的泥泞和各种难以辨认的垃圾,每踩一步都可能发出声响,也可能陷入其中。
陆笙如同融入黑暗的影子,脚步迅捷却异常轻盈,每一次落脚都精准地避开松动的砖块、破碎的玻璃瓶和积水的坑洼。他赤裸的上身肌肉在黑暗中绷紧,汗水混合着伤口渗出的血液,在冰冷的空气里蒸腾起微弱的热气。肩胛的旧伤和虎口的新伤都在持续传递着尖锐的痛感,但这痛感反而像冰冷的电流,刺激着他的神经保持高度警觉。
他的耳朵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捕捉着身后巷口方向传来的嘈杂——刺耳的警笛声已经停下,取而代之的是密集的脚步声、对讲机模糊的指令、以及警察们面对网吧内惨烈现场发出的压抑惊呼和命令声。红蓝交替的警灯光芒在巷口那片狭窄的天空中疯狂闪烁,像一张不断收紧的巨网。
但这还不是最致命的威胁。陆笙的感知如同无形的触须,延伸向更远处、更深邃的黑暗。一种冰冷的、不带任何情感的窥伺感,如同毒蛇的鳞片擦过皮肤,若有若无地缠绕着他。清道夫!影组织的“清洁工”已经到了,就在附近,如同等待猎物踏入陷阱的猎人,或者…已经锁定了他们的气息。
他不能停下,更不能被堵在这条死胡同般的后巷里。他扛着林晚,身体在极小的空间内灵活地转向,钻进一条更窄、更肮脏的岔路。这里的垃圾堆积如山,腐烂的菜叶、废弃的针头、散发着恶臭的动物尸体混杂在一起。一只野猫被惊动,发出凄厉的尖叫,从垃圾堆里猛地窜出,绿油油的眼睛在黑暗中一闪而过。
陆笙毫不停留,甚至没有多看那野猫一眼。他的目标很明确——这片城市地图上被遗忘的角落,一个由迷宫般的小巷、违章搭建的棚屋和废弃工厂构成的巨大贫民窟。那里是城市光鲜表皮下的腐烂疮疤,是法律和秩序光芒难以照进的黑暗之地,也是此刻唯一能提供短暂喘息和隐蔽的所在。
林晚的身体软软地垂在他肩上,失血和剧痛让她彻底失去了意识,只有微弱的、时断时续的呼吸证明她还活着。陆笙能感觉到她身体的温度在缓慢流逝,那条被简陋布条固定住的断臂,每一次颠簸都会让布条渗出更多的暗红色。
警方的搜索声似乎被暂时甩在了几条巷子之外。陆笙在一堵爬满藤蔓的、半塌的砖墙前停下。他侧耳倾听了几秒,确认暂时没有迫近的危险。墙后是一个被废弃多年的小型五金加工厂院子,铁门锈蚀倒塌,厂房窗户破碎,如同骷髅空洞的眼窝。院子里杂草丛生,半人高的荒草在夜风中簌簌作响,几台锈迹斑斑、被拆得只剩骨架的机器残骸散落其间,像巨兽的骸骨。
这里是绝佳的临时落脚点。视野相对开阔,便于观察和预警,废弃的厂房结构复杂,提供了多个藏身和转移的通道。
陆笙扛着林晚,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翻过坍塌的砖墙,落在荒草丛中。他迅速选定了一处背靠坚固水泥墙、被一台巨大废弃冲床残骸半包围的角落。这里避风,阴影浓重,从外面很难直接看到。
他将林晚轻轻放下,让她靠坐在冰冷的冲床基座上。她的脸色在透过破碎屋顶洒下的微弱月光下,白得像纸,嘴唇干裂发紫,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肩膀和手臂的伤口在简陋的包扎下依旧在缓慢渗血,染红了临时充当绷带的蓝色布条。
陆笙单膝跪地,动作快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他没有去查看林晚的伤势,而是第一时间检查了自己身上——除了肩伤和虎口伤,刚才在网吧的激斗和高速奔逃中,一枚流弹擦过了他的右肋,留下了一道不算深但火辣辣疼痛的灼痕,此刻也开始渗血。更麻烦的是,一路的剧烈运动让左肩的旧伤崩裂得更厉害了,鲜血顺着肌肉线条不断流淌。
他需要处理伤口,更需要让林晚暂时止血,否则她撑不了多久。
陆笙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废弃工厂的荒草和垃圾堆里,总能找到些意想不到的东西。很快,他的视线定格在不远处一个锈蚀严重的工具箱上。他像猎豹般蹿过去,无声地掀开锈死的盖子。里面散落着一些同样锈蚀、但勉强能用的工具:几把扭曲的扳手,几根粗细不一的铁丝,一小卷几乎风化的麻绳……还有,半瓶早已凝固发黑、不知是什么的粘稠油脂,以及——一个金属外壳严重变形、但内部似乎还算完好的老式防风打火机!
打火机!陆笙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他一把抓起打火机和旁边那把锈迹斑斑、但刃口还勉强保持锋利的短柄螺丝刀。
回到林晚身边,他没有任何犹豫。先将打火机在手中掂量了一下,确认还能用。然后,他用沾满泥土和铁锈的手指,极其粗暴地撕开了林晚风衣和衬衫肩部被子弹撕裂的布料,露出了那个血肉模糊的贯穿伤口。皮肉翻卷,边缘焦黑,深可见骨,还在缓慢地往外冒着血沫。
陆笙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仿佛看到的不是人体,而是一件需要紧急修复的破损武器。他拿起那柄锈迹斑斑的螺丝刀,毫不犹豫地将刃口凑到打火机跳动的火焰上灼烧!蓝色的火苗舔舐着冰冷的金属,发出轻微的滋滋声,铁锈被烧红、剥落,空气中弥漫起一股焦糊的铁腥味。
灼烧了十几秒,螺丝刀的尖端已经烧得通红!陆笙移开打火机,看也不看林晚惨白的脸和因剧痛本能抽搐的身体,直接将那烧红的尖端,狠狠地按在了她肩部伤口最深、流血最汹涌的位置!
“滋啦——!”
令人头皮发麻的皮肉烧灼声在死寂的废弃工厂里骤然响起!一股蛋白质烧焦的刺鼻白烟猛地腾起!昏迷中的林晚身体如同触电般猛地向上弹起,喉咙深处发出一声非人的、被剧痛强行从地狱拽回的凄厉惨嚎!她的眼睛猛地睁开,瞳孔因为极致的痛苦而瞬间放大到极限,布满血丝的眼球几乎要凸出眼眶!身体疯狂地挣扎扭动!
陆笙面无表情,左手如同铁钳般死死按住她完好的左肩和上半身,巨大的力量让她根本无法挣脱。右手稳稳地压着那烧红的螺丝刀,在伤口深处最关键的血管破损处用力烙烫!焦糊味弥漫开来,伤口处翻卷的皮肉和断裂的细小血管在高温下瞬间碳化、收缩、粘合!
几秒钟,如同几个世纪般漫长。
当陆笙终于移开螺丝刀时,林晚肩部那个最致命的贯穿伤处,出现了一片触目惊心的、焦黑的灼烧痕迹。但汹涌的出血,肉眼可见地被止住了!只剩下一些毛细血管还在缓慢渗出少量血珠。
林晚的身体瘫软下去,如同被抽掉了骨头,只剩下剧烈的、破碎的喘息,汗水浸透了她的头发和衣服,整个人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刚才那地狱般的剧痛让她短暂清醒,随即又陷入了更深的昏迷,但呼吸似乎比刚才稍微平稳了一点点。
陆笙丢掉那根还冒着烟的螺丝刀,看都没看林晚的状态。他迅速扯下自己身上仅剩的、相对干净的内衬背心,撕成几条,再次动作粗鲁但极其熟练地为她重新包扎伤口,重点压住那片灼烧止血的区域。然后,他才开始处理自己的伤势。
左肩的旧伤撕裂严重,皮肉翻开。他同样用烧红的螺丝刀(重新灼烧消毒)快速而粗暴地处理了最深的裂口,剧烈的疼痛让他额头青筋暴起,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但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只有汗水大颗大颗地砸在地上。右肋的擦伤和虎口的撕裂伤则简单用布条勒紧止血。
做完这一切,不过短短几分钟。废弃工厂的院子里再次恢复了死寂,只有夜风吹过荒草和破碎窗户发出的呜咽声,以及林晚微弱却还算稳定的呼吸声。
陆笙靠坐在冰冷的冲床基座旁,赤裸的上身布满了新旧伤疤和刚处理的、还在渗血的伤口,如同披着一件狰狞的战甲。他微微喘息着,调整着呼吸节奏,让剧烈消耗的体力缓慢恢复。汗水沿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滑落,滴在染血的布条上。
他的感官却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持续扫描着周围的一切。耳朵捕捉着远处城市模糊的喧嚣、近处虫豸的鸣叫、以及…风声中任何一丝不和谐的异动。鼻子分辨着垃圾的腐臭、铁锈的腥气、草木的土腥、以及…若有若无的、不属于这里的、极其淡薄的化学清洁剂的气味?那是某些专业人士为了掩盖自身气息常用的东西。
清道夫的气息,似乎更近了。如同冰冷的蛛丝,缠绕在废弃工厂的围墙之外。
陆笙的眼神在黑暗中锐利如刀。他缓缓抬起右手,摊开手掌。掌心那道被影徽碎片割裂的伤口依旧血肉模糊,但更深处,似乎残留着那冰冷金属的触感。他低头,看着口袋的位置——那里装着染血的U盘和扭曲的影徽碎片。
这两样东西,如同滚烫的炭火,灼烧着他的皮肤,也点燃了他冰封记忆深处的熔岩。
他没有去看昏迷的林晚,目光穿透废弃工厂破碎的屋顶,投向那片被城市霓虹染成暗红色的污浊夜空。一个冰冷的名字,带着铁与血的味道,在他心底无声地刻下:
影卫。
那个在非洲火光中、在“Project Shadow”资料里闪现的阴鸷面孔的主人。那个背叛的源头,血债的始作俑者。
复仇的火焰,在贫民窟的腐臭与血腥中,无声地燃烧起来。但首先,他需要活下去,带着这个叫林晚的女人,和她身上那个致命的秘密,从“清道夫”和警察的双重绞杀中,撕开一条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