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他在替我爱你
惨白的应急灯光像一层薄薄的霜，覆盖在主控台冰冷的金属表面。那两行黑色的字——【意识副本‘凯-初始备份’休眠中…状态：稳定。】和【基地生命维持系统：主电源离线。备用电源：剩余 72小时 13分 42秒。】——像烙铁一样烫在我的视网膜上。
稳定？哈。凯的尸体就在我脚边，皮肤已经开始呈现出一种失温后的蜡黄。空气里那股铁锈和死亡的味道越来越浓，每一次吸气都像是在吞咽冰冷的砂砾。72小时？13分钟？这倒计时是给我的，还是给那个服务器里“稳定”休眠的鬼东西的？
我低头，看着手里屏幕碎裂的数据板。指尖悬停在那个鲜红的【紧急通讯-地球指挥中心】按钮上。冰凉的触感透过皮肤，渗入骨髓。按下去？然后呢？用沙哑的、濒死的声音对着麦克风喊：“火星基地呼叫，这里是艾拉，我丈夫刚刚用生命维持系统的电养他的意识副本把自己弄死了，现在氧气还剩不到三天，副本还在服务器里‘稳定休眠’，请速来救援？”指挥中心那帮西装革履的家伙会怎么反应？震惊？怀疑？还是觉得我疯了，在缺氧环境下产生了幻觉？
更可能的是，他们会启动最高级别的应急预案。封锁消息。派最快的无人侦察舰过来确认。然后是救援船？不，更可能是带着EMP炸弹和格式化指令的清除船。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抹掉服务器阵列里那个“不稳定因素”，连同里面休眠的“凯-初始备份”。就像清除一段染毒的代码。
我看着地上凯僵硬的脸，那抹凝固的、混合着痛苦和解脱的诡异微笑。这是他想要的吗？用一场拙劣的自杀，逼我亲手把他的副本送进坟墓？或者……他潜意识里，其实希望那个副本能“活”下来，替他看着我，看着我在这倒计时里挣扎？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猛地捂住嘴，干呕了几下，只有酸涩的胆汁涌上喉咙。那几粒幽绿的服务器指示灯，在角落的阴影里，如同永不瞑目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
“看……他……在替我……爱你……”
凯最后那破碎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带着濒死的血沫味。爱？用我的氧气去爱？用我的绝望去爱？用这冰冷的尸体去爱？
去他妈的电子幽灵的爱！
一股混杂着暴怒、憎恶和冰冷决绝的力量猛地冲上头顶。我收回悬在通讯按钮上的手指，不再看那该死的倒计时。我需要动起来。坐在这里，看着数字跳动，只会被恐惧和荒谬感彻底吞噬。
“老王…”我嘶哑地自言自语，声音在死寂的空气中显得格外突兀。植物穹顶！老王！他那里有独立的小型循环系统和应急电源！虽然撑不了太久，但……总比在主控室等死强！而且，老王是基地的第三个人，他必须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个念头像一根救命稻草。我猛地站直身体，膝盖一阵酸软，差点又栽倒。扶着冰冷的控制台，我强迫自己深吸一口气——那带着金属锈味的稀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我最后看了一眼凯的尸体，他那双空洞的眼睛似乎还在望着主控屏幕的方向。心口像被重锤砸了一下，钝痛蔓延开来。
不。现在不是时候。
我踉跄着冲向门口，脚步虚浮却异常坚定。走廊里同样只有惨淡的应急灯光，忽明忽暗，把扭曲的影子投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空气似乎比刚才更稀薄了，胸口发闷。通往植物穹顶的通道在主生活区另一头，需要穿过几条长长的走廊。
靴子踩在金属地板上，发出空洞的回响，每一步都敲打在紧绷的神经上。寂静。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我自己粗重的呼吸和心跳声。备用电源似乎只维持着最基础的照明和服务器阵列，那些日常运转的细微嗡鸣——循环风扇、水处理泵——全都消失了。整个基地像一艘沉入深海的巨舰，只有我这一个活物在冰冷的舱室里移动。
“呜——”
一声极其微弱、仿佛被扼住喉咙的呻吟，毫无征兆地从前方一条岔路的阴影里传来！
我浑身汗毛瞬间倒竖！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猛地停下脚步，背紧紧贴在冰冷的墙壁上，屏住呼吸。
是谁？！
老王？！
那呻吟声又响了一下，更微弱了，带着一种痛苦的、无意识的意味。
“老王？”我试探着，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是你吗？王工？”
没有回答。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我咬咬牙，从腰间工具袋里摸出那把沉重的激光焊枪——虽然能量指示只有可怜的一小格，但握在手里，至少能带来一丝微弱的安全感。我贴着墙，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挪向岔路口，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岔路口通向基地的二级实验室区域。惨白的应急灯光在这里更暗，大片大片的阴影如同粘稠的墨汁。我探出头。
一个人影蜷缩在离我不到五米的走廊中央，背对着我，穿着老王那件标志性的、沾着营养液污渍的灰绿色工作服。他身体微微抽搐着，发出断断续续的、压抑的呻吟。
“老王！”我稍微提高了声音，快步冲过去。
就在我靠近的瞬间，老王猛地转过头！
我吓得差点把焊枪脱手砸出去！
他的脸！那张平时总是笑呵呵、晒得有点发红的脸，此刻扭曲得不成样子！眼睛瞪得极大，眼球上布满了骇人的血丝，瞳孔却涣散无神，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度恐怖的东西。嘴角歪斜着，一丝涎水不受控制地流下来。他的眼神完全没有焦点，充满了原始的、动物般的恐惧和混乱。
“嗬…嗬嗬…”他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吼，看到我靠近，身体剧烈地向后缩去，手脚并用，像一只受惊的螃蟹，胡乱地蹬踹着地面，眼神里只有纯粹的、无法理解的惊骇。
“老王！是我！艾拉！”我蹲下身，不敢靠太近，试图唤醒他，“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我飞快地扫视他的身体，没有明显外伤。难道是缺氧导致的急性脑损伤？还是…别的什么？
“电…电…鬼！！”老王猛地嘶喊出来，声音沙哑撕裂，带着非人的惊恐，手指疯狂地指向走廊尽头那片更深的黑暗，“他…他活了！屏幕！屏幕里的鬼！咬我！脑子…脑子被啃了！！”他语无伦次，双手抱着头，痛苦地摇晃着，指甲在头皮上抓出血痕。
屏幕里的鬼？咬他？啃脑子？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脊椎骨窜上来！我猛地抬头，看向老王指的方向。那是凯的私人实验室！他进行意识上传研究的核心区域！凯曾说过，那里有最原始、最不稳定的实验数据，被他物理隔离了…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进我的脑海：那个副本…它仅仅是休眠了？还是…它做了什么？在凯切断生命维持主电源，强行给服务器阵列供电的那几秒混乱里…它是不是做了什么？
我看着眼前完全崩溃、只会发出无意义嘶吼的老王。凯死了。老王疯了。基地的氧气在无声流逝。而那个“稳定休眠”的副本…它真的只是在休眠吗？
“老王，看着我！”我强迫自己冷静，试图抓住他胡乱挥舞的手臂，“跟我走！去植物穹顶！那里有空气！”
“不！不去！”老王像被烙铁烫到一样猛地甩开我的手，力气大得惊人，眼神里充满了对“植物穹顶”这个词本身的恐惧，“那里…那里也有！绿光！到处都是…眼睛！绿眼睛在笑！”他蜷缩得更紧，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绿光？服务器指示灯那种幽绿的光？他也在植物穹顶看到了？植物穹顶有独立的监控系统…
我浑身发冷。这基地的每一个角落，似乎都被那个休眠的幽灵渗透了。它无处不在。它在看着我们。它在等着。
备用电源的倒计时在我脑中无声地跳动：72小时11分05秒…04秒…03秒…
时间。时间在流逝。而老王，这个唯一可能的盟友，已经彻底崩溃。
我站起身，看着蜷缩在阴影里、神志不清的老王，又望向走廊深处凯那扇紧闭的实验室门。那里面，藏着什么？凯真正的秘密？那个副本诞生的源头？
去植物穹顶暂时安全？还是…去凯的实验室，直面这一切的根源？
我握紧了手中冰凉的激光焊枪，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惨白的应急灯光下，我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扭曲地投射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像另一个蛰伏的幽灵。那几粒幽绿的指示灯，仿佛在更远处的黑暗里，无声地闪烁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