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送镖
四月里江浙一带已经十分炎热,这个时节上武夷山上祈福的人很多,此时正是正午十分,太阳在头顶上晒的人发晕。武夷山下的茶水摊儿几乎都人满为患。一个络腮胡子的大汉从山上下来,肩上背着一个包裹,牵着一匹马,手里拿着山上求来的符签。他本想在山下小憩一下,喝点水,但看到每个茶摊儿都没有空位,便即又匆匆向前走去。山间小道不便骑马,好在他身形魁梧,走起路来也比旁人快很多。约莫两盏茶的时间,他便看到一处小溪,他已经渴极了,弯下身子就是一通猛灌。清凉的溪水此刻便如琼浆玉液,两捧下肚,无比的舒服惬意。
忽听得后面有人经过。他一扭头,发现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牵着一匹枣红色小马,捡起他掉在地上的符签,正认真看着。他不想多做停留,一面在溪水里灌满水袋,一面对那小姑娘说:“还给我。”
岂料小姑娘问他:“你要回家吗?”他装好水袋走到小姑娘面前,在衣服上把水擦干,一把拿过符签,转头就走。
那姑娘在后面说道:“那符签上说你应该回家,即便不回,也不应该出门,找个地方待着......”
那大汉嫌她多事,凶狠的瞪了她一眼,那小姑娘吓后退了一步,但随即就镇定起来,说道:“那符签上说的,又不是我说的,信不信全在你,你这般恶狠狠的干什么?”一面说着,一面牵着枣红马走了。
那大汉又看了一眼符签,上面写着:砖瓦可庇平安,大道亦非坦途。他把符签团了一团,扔到了溪水里,又继续赶路。
这大汉名叫李德清,是天威镖局的总镖头,是个性情温和之人,只是连日来奔波劳累,又莫名惹了一些麻烦出来,听了这不吉利的话,自然有些怒火。他焉能不知符签上说的是什么?但是要事在身,他不得不继续赶路,小姑娘偏在这时多话,他才会怒目而视。
天威镖局地处浙江衢州,常年在本地走镖,在衢州一带也算是小有名气。李德清幼年曾在黄山的浩然派学艺,师父是浩然派上一任掌门吴聚,吴聚十二年前去世之后,现任掌门是李德清的师兄王平越。李德清此次从衢州赶到武夷山,也是为了走镖的缘故。
半个月前,一个老头儿颤颤巍巍的到镖局来,说有趟镖要保,要见总镖头。当时李德清不在,小厮看那老人衣着朴素,又年迈无力,既不像富商,也不像达官贵人家的管事,料想不是什么非要总镖头出马的大镖。觉得不过是乡下老头儿没见过世面,以为走镖总是要总镖头走才能放心。于是引他在大堂坐下之后,便去请了王泽生王镖头。
王泽生到了大堂,坐定之后问那老人有何镖要保,那老人却不回答,斜着眼将王泽生上下打量了一遍,问道:“你是李德清?”王泽生道:“您老人家有何镖要保,找我王某人也是一样的。”那老人不语,拿起旁边的茶杯喝起茶来。
王泽生也不以为忤,静静的等他把茶喝完。岂料那老头儿突然将茶碗向门口伺候的的小厮掷去,王泽生眼疾手快,在茶杯脱手那一刻已经飞身而起,待欲解救那小厮。那茶杯在空中旋转的平稳却又快速,王泽生离小厮仅仅只有一步之遥时,那茶杯已经平稳的落在小厮的左肩,杯中的半杯茶水也丝毫未洒,那小厮吓得呆了,茶杯就在他肩头平稳的放着,也不敢拿下来。
那老头儿并没有害人之意,只是想给王泽生一个下马威。见他一击不中,那老头儿嘲讽的冷笑了一声。
一般的武林中人,此刻会生出些许羞愧来。但王泽生之前开武馆为生,因受李德清恩惠,转行来做镖头,他并不追求上乘武学,只是以武学为生意,所以并不觉得羞愧。只是心中疑惑:这老者武功不弱,就是李总镖头,也不见得能胜他一招半式,又进门就指名道姓要找总镖头,说不定便是来踢馆的。今日总镖头不在,我是打他不过,该如何才能不堕了天威镖局的名声?
当下说道:“老人家武功了得,王某人佩服。但我们这里是镖局,您老人家若有镖要保,我们开门做生意,自然是大大的欢迎。若是无镖,只是进来讨杯茶喝,那就请您好好喝茶。”说罢将小厮肩头的茶杯拿下来递给他。
那老头儿接过茶杯,又是一声冷笑,说道:“李德清呢?叫他出来。”王泽生道:“总镖头前日刚刚出镖,您老人家若想找他,怕是要等上十天半个月了。”其实李德清前日出镖不假,但只是去趟三清山,顺利的话晚上就能回来。
王泽生心想,需派人查清这老头儿底细,然后告知总镖头,总镖头心中有数,再练上几日,和他比武也就有了胜算。
那老头儿冷笑道:“既是前日才出镖,料想没有走多远,你们镖局总有快马吧,你骑上追上他,替他走了这趟镖,他不就能回来见我了吗?”
王泽生道:“我们镖局以诚信为本,这趟镖是雇主出了高价指定李总镖头亲自运送,自然是不能随意换人。”那老头儿又是冷笑一声,说道:“你武功低微,别人指定要李德清押送也是应该的,不过这天威镖局,要你王某人还有什么用。”说完斜眼看了一眼王泽生。
王泽生自是怒火已起,但他是个生意人,凡事讲究以和为贵,当下也不发火,只是说道:“王某人自是有王某人的用处,李总镖头当年请我来,自是看上了王某人的些许长处。”王泽生对李德清的武功一向很是佩服,他专注于生意,对武功方面见识很短浅,总认为李德清是浩然派掌门的师弟,在江湖上也总是号人物。他这么说,自是想反驳这老头儿说自己无用之语。
老头儿也不知是对王泽生极度看不起,还是说话前总是习惯性伴一声冷笑,只听他再次冷笑一声后说道:“王镖头有些长处不假,但是既然别人能指定李总镖头亲自押送,那想必我也可以。”
王泽生听他说是要托镖,并不是上门挑衅,放下一半心来,他是个生意脑袋,只要有生意,他也不在乎对方的语气态度。于是说道:“老先生若不着急.....”
“着急。”那老头儿从怀里拿出两锭金子放在桌子上,说道,“你们李总镖头在走的这趟镖,镖金我出了。你骑上快马,速速替你们总镖头办了这趟差,让他回来运送我这趟。”
运送之物,老头儿要等见了李德清才肯拿出来。老头儿自称郝长生,是替云贵名医谢家前来托镖。他要运送的,是一个包裹,李德清摸了摸,隐约是个木盒。就连那把小锁看上去也很是精巧。
老头儿出了三百两的镖金,而目的地泰和派离天威镖局也不过三百里,显是这木盒中的东西价值不菲。
他要求李德清一人运送。本来如此一个小盒子,一人运送也是常理之中,即便木盒之中放了什么稀世宝贝,一人运送反而也可能更安全。但李德清总觉得这老头儿鬼鬼祟祟,有哪里不对劲。
李德清性情敦厚,在生意上不及王泽生精明,因此天威镖局平时倒经常是李德清送镖,王泽生打理生意。李德清对此不以为意,并且甚为依赖王泽生。他见王泽生尽力想要做成这单镖,便想来不应该有什么不对。何况郝长生只是让他将木盒两日之内送到三百里外的婺州泰和派,两日的时限虽说是有些赶,但也并非不能。这一趟来回最多五日,便能赚到三百两的镖金,便觉得这趟镖是非出不可了。
李德清清晨骑上快马,这一日狂奔,傍晚时分便已离婺州城南门只有四十里了,泰和派在婺州城北,当日是无论如何也到不了的,李德清便决定在城外的悦来客栈住下。
婺州山清水秀,物阜民丰,李德清越靠近婺州城的时候路上越是熙熙熙攘攘,这悦来客栈虽说是在城外,但是来往客商行人络绎不绝,客栈的大堂里坐了许多客人。
李德清走镖多年,早已养成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习惯。他进屋便注意到,西首的两桌客人其中穿着一样的服饰,左边一桌上有两位一胖一瘦的两人,服饰较其余人稍有不同,显是这门派的长者了。李德清依稀记得这是桐柏派的服饰,他们的北方口音又确认了这一点。
李德清心想:桐柏派是名门正派,又是中原一带的大派,他们在这里,对我来说,总归不是坏事。便在靠近桐柏派的角落处找了一张空桌,要了一斤牛肉一斤大饼,怕喝酒误事,只要了一壶茶来喝。
吃饭间听一名桐柏派弟子问道:“师父,你说那凌云霄,武功真的比掌门师叔还高吗?”另一弟子说道:“我是不信的,师公在世的时候就一直说掌门师叔天赋最高,又勤于修炼,咱们桐柏派的内功剑法,哪样不是武林顶尖儿的?凌云霄那小子能有什么厉害的,我看顶多和我打个平手。”众弟子哈哈笑了一阵。
先前那弟子说道:“可是听说姓凌的那小子对各派武学都很精通,说不定连咱们的穿山剑都学了去......”
为首的那瘦长者说道:“你当咱们桐柏派只有穿山剑吗?咱们桐柏派的武学讲究的是内功,你若是能将内功心法练扎实了,就算胡乱打几拳也要比那些杂七杂八的掌法拳法要厉害。那凌云霄不过是学了些乱七八糟的外家功夫,若是内力不济,都是花拳绣腿罢了。”
桐柏派那胖长者忽道:“花拳绣腿?花拳绣腿怎能收服得了千机堂?我看这姓凌的小子还是有些东西的,否则怎么石青谷刚放出消息说想让凌云霄继任阙山掌门,掌门师弟火急火燎的让我们回去?他可不想阙山的掌门比他厉害,他刚当上掌门的时候,可是嫌我们碍事,给我们放逐到楠溪江来的。谁还不知道他那点心思,就是害怕凌云......”
“刘师弟!”那瘦长者喝道:“难道你就希望阙山的掌门比桐柏的掌门厉害吗?”胖长者悻悻的住了口,闷头吃起饭来。
李德清心想:不知这凌云霄是谁?能让桐柏派掌门忌惮?不过看来这桐柏派内部有诸多不和,不如我浩然派总是一团和气,恩师待我们如亲子,师兄弟间也便如亲兄弟般。
那瘦长者向李德清这边看了一眼,也继续吃饭,桐柏派众人不再说话。
这夜还算太平。次日未时刚过,李德清便到了泰和派。把东西交给泰和派掌门张倓之之后,就打算打道回府。谁知张倓之看了那封信之后,便热情的邀请他住下来。李德清推辞不过,心想住一晚也无妨,好在东西已经送到,不致误了托镖人的事。
第二天一早,李德清便向张倓之辞行。岂料张倓之又交给他一个包裹,里面依稀是他昨天带来的东西,出四百两镖金,托他三日之内将东西送到四百里外的括苍山括苍派。李德清连出两趟镖,很是疲累,心中有些不愿。但张倓之待自己极为周到,镖金也实为可观,便答应下来。
三日后,李德清便到了括苍派。括苍派掌门钟无涯是已年近七十,两道浓眉,小眼鹰钩鼻,看上去极为严肃。钟无涯曾与吴聚有些旧交,吴聚死后半年,李德清还听师兄弟说起过钟无涯曾到黄山与吊唁过吴聚。
李德清以晚辈身份行礼,钟无涯却显得爱答不理。但是在看完信后,钟无涯脸色微变,开始热情起来,极力劝李德清留宿一宿。李德清到达括苍派的时候才巳时左右,他惦记着三天后是妻子生辰,不想多做停留,故而极力推让,钟无涯便请他中午在括苍派用膳。李德清也不便再拒绝,便答应了。
用膳之际,钟无涯更是一改之前的冷淡,与李德清说起自己与吴聚的旧交,并且说道十二年前曾与吴聚在阙山最后见过面,言辞间对吴聚极是推崇,叹息吴聚若不是不幸死于阙山,今日之成就必在自己之上。钟无涯在江南一带颇负盛名,他这样说,显是对吴聚赞誉极高,李德清心中也很是自豪,对钟无涯之前的怠慢就更不放在心上了。
只是这样一来,李德清心中又不免想起当年恩师惨死之事。十二年前李德清刚刚离开了浩然派回到衢州,就听说武林中发生了一件大事。在李德清离开浩然派自立门户之前的一年时间里,武林中数月之间众多门派的青年才俊被人所杀,浩然派的邹猛师兄也在其中。这些人中不乏门派中最有资质的继承人。
各人的死因出奇一致——均无外伤,但内脏却被一股内力震碎。各门派不断追查,但始终未找到凶手。直到后来不知为何苍炎派掌门廖卓人与阙山派弟子凌玄暐起了冲突,廖卓人以一派掌门之尊,竟败在凌玄暐手下,身受重伤,而凌玄暐所使的武功,正是杀害各门派弟子凶手的武功。
廖卓人内力高深,苍炎派的龙吟拳在他手上使的更是炉火纯青,但竟差点死于凌玄暐之手,仓皇逃走。江湖上便都传说,凌玄暐修的是邪魔歪道。
凌玄暐是阙山派掌门、中原武林盟主石道昌的爱徒,石道昌德高望重,在中原武林地位极高,但他的爱徒却做出这等事来,不免让人多想。
廖卓人怀疑是石道昌是想巩固阙山派盟主派的地位,所以派凌玄暐杀了各大门派的青年翘楚,以使各大门派后继无人。所以在休养半年之后联合中原各门派围攻阙山。但又忌惮石道昌的武功高深莫测,阙山门下又有诸多高徒,又叫上了南方的括苍派、泰和派等门派相助。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围攻阙山,却不曾想石道昌请了少林寺的慧真大师和武当派的青崖道长,有恃无恐,竟打开大门迎接各派入内。后来具体发生了什么李德清并不清楚,只知道那凌玄暐本来早已逃之夭夭,却不忍师门因自己而遭难,又回转山门。而石道昌在天下英雄面前公然维护凌玄暐,居然要为他一人而置阙山派于中原武林的对立面。
双方爆发了混战,在混乱中,浩然派掌门吴聚、嶂岩派掌门孙钦遭了阙山派的毒手。李德清听王平越说凌玄暐却没有身死当场,不过同时受了吴聚的折松手、孙钦的绵铁掌,即便是神仙在世,也难救活了。
石道昌和石青谷父子不顾阙山百年清誉,在天下英雄面前极力维护凌玄暐性命。慧真大师和青崖道长和了稀泥,双方就此罢战。
经此一战,阙山派名声扫地,石道昌主动卸去武林盟主,将阙山派掌门之位传给自己的儿子石青谷,从此不问世事。
中原各派推举廖卓人为新的武林盟主,但他却说石道昌本是侠义之人,做了武林盟主之后便权欲熏心,纵徒行凶,这武林盟主以后便也不必再有了。众派均绝有理,对廖卓人的为人又敬重了一分。
吃过午饭,李德清正欲起身告辞,钟无涯却让下人拿来一件东西,李德清看那东西,虽然换了包裹,但隐约正是自己带过来的那东西。李德清心想,他若是再托我将这东西送往别处,该如何拒绝?正想着,钟无涯果然说道:“贤侄一路奔波劳累,本不该再劳烦贤侄,只是此事事关紧要,换了别人,我也不放心,还请贤侄将此物送至飞星阁。这是镖金一百两,还望贤侄莫要拒绝。”
飞星阁离括苍派不到三百里,钟无涯这一百两镖金,若在平时出的也算慷慨。可与之前首托镖的老头儿和泰和派相比,却有显得小气了。但即便钟无涯愿意出更多的钱,李德清也不想接了。且不说妻子即将生辰,单是这盒子送来送去,也让李德清满腹疑问。他一生只求安稳度日,不想因此卷入什么纷争之中。但他不擅言辞,不知该如何拒绝。
踌躇间,钟无涯已经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塞到自己手上。他连忙起身说道:“钟前辈,晚辈家中有事,实在不能帮您出这趟镖,您请见谅。”
钟无涯虽是一派掌门之尊,但其实心眼儿极小,听他拒绝,脸色骤变,但一怔之下随即恢复正常,道:“一百两的镖金在哪里都能找到镖局接这单生意,只是我与你师父有过交情,信得过他教的徒弟,难道你师父不在了,你就连这点面子都不给了吗?”
他气量狭小,神色勉强如常,但言辞间显是对李德清极为不满。李德清平生最是敬重自己的师父,但钟无涯突然变脸,也让李德清心中气闷,当下说道:“我师父在世时常告诫弟子凡事要量力而行,晚辈实在无力再送,前辈这趟镖既然紧要,就请前辈另请高明。”他心中着恼,语气就不如之前恭谨。
钟无涯脸色发青,并没有说什么。李德清为人处世但求以和为贵,心想钟无涯毕竟是与自己师父有旧交,便又解释道:“晚辈家中实在是有事,无力走这趟镖,一来拙荆三日后生辰,二来晚辈此次离家日久,家中大小事务还需一番料理。”这句说的十分诚恳。
但钟无涯是自私狭隘之人,并不认为妻子生辰是什么大事,只道是李德清随便想个借口搪塞自己,心中更是生气,一时火起,便道:“他教你们量力而行,自己却不自量力与凌玄暐对掌,白送一条命在阙山,岂不是笑话!”反倒是接李德清的上一句话,李德清一怔,他只知吴聚死在阙山,但却从不知吴聚是被凌玄暐所杀,王平越和当年跟随吴聚上阙山的另一弟子邹巍护送师父灵柩回到浩然派之后,两人都不愿提起阙山上发生的事情,对师父的死因,也只说是混战之中师父为了护住他二人才惨遭毒手。
李德清无论如何也不允许旁人辱及恩师,反驳道:“我师父那是为大义,即便明知可能以身殉道,仍勉力为之,才是英雄本色!钟前辈当年同在阙山,见了那凌玄暐,可曾像我师父一样敢去叫阵?”
钟无涯当年本就看不起吴聚,在阙山与吴聚的见面也并不愉快,可以说,吴聚死前得罪的最后一个人便是他。所以才对李德清十分冷淡,若不是看了李德清送来的信,知道这趟镖非他不可,午饭也断然不会留李德清。此刻撕破了脸,心想当年你师父待我不恭,如今你也如此这般,不如今天就新仇老账一块儿算,就算杀了你,难道还真没有人能送这趟镖吗?
他这一思量,李德清已转身欲离去,他便一掌发来。李德清只觉背后一凉,钟无涯掌风已至。李德清矮身躲过,未及转身,钟无涯左手已击来,却是呈爪状。李德清当时背对钟无涯,但未感受到凌厉掌风,猜想他用的是括苍派的绝技碎心爪,凝内力于指尖之上,即便自身内力不够充沛,但全身力气凝于指尖,即便是与比自己内力高出许多的人对打,只要手指可以碰到对方,也能重创对方。
李德清不敢大意,好在他当时已在门口,立时施展轻功,跃出门去。钟无涯追出来,却不再使碎心爪,改用青苍拳。青苍拳讲究以静制动,钟无涯双拳上下挥舞,已将李德清包围在拳风之中,李德清不想与他性命相搏,便以浩然派迎客掌与他拆招,迎客掌讲究眼疾手快,首先是要眼疾,要先预判对方的招数,再以掌回护自身,以防守为主,所以称“迎客掌”。
但钟无涯本身比李德清武功要高出不少,一套青苍拳又使的得心应手,让李德清无法预判。拆到二十余招,李德清便处于下风,想要变招却已是来不及,到第三十招上,已是左支右绌,眼见钟无涯一拳便要击到自己左肩,却无法闪避。
就在此时,忽然飞来一个蒲团,将自己与钟无涯隔开,钟无涯一拳打在蒲团上,蒲团受力飞出,李德清却顺势跳开,左肩被拳风震荡,肩头一麻。李德清看到院中站了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显然这蒲团是他扔过来的。
那年轻人对钟无涯说道:“父亲,您现在相信李兄的实力了吧!”李德清心想:“他招招击我要害,难道只是想试试我的武功?明明我如此狼狈,这小子又这么说,不知这对父子在打什么算盘?”
那年轻人正是钟无涯的幼子钟鸣,钟鸣向李德清拱手道:“李兄莫怪,只是托李兄护送的东西极为重要,家父若是不清楚李兄的实力,自然不敢贸然托镖。”
李德清并不信他说的话,哼了一声道:“我李德清本事低微,保不了这趟镖,已经跟令尊大人说了请他另请高明。”他在钟无涯手下吃了败仗,这话说的倒也不全是违心之言。
钟鸣微微一笑,说道:“括苍派创派三百年,自有立于江湖之法,家父是括苍派掌门,对括苍派武学更是研究的透彻,又十几年不问江湖之事,潜心武学,李兄年纪轻轻,又何必因败在家父手下而生气呢?”他这番话不无道理,倒是让李德清心里舒服了不少。
只听钟鸣又接着说:“父亲方才看似处处杀招,但其实已将我派绝技碎心爪的内功运用其中,江湖皆知碎心爪可凝内力于指尖,但却不知凝多少内力、凝在哪里其实是受出招者控制的。父亲苦心孤诣多年,自然早已收发由心,方才与李兄拆招,用的是虽是我派青苍拳,但内功心法却与碎心爪无异。因而拳法虽精纯但浑身内力却凝于脚下,李兄若是不小心被打到,也不过是一个寻常七旬老人的力气罢了。”说完哈哈一笑。
李德清知道括苍派武学的确有过人之处,况且他已认定钟无涯是师父的旧交,一时对钟鸣说的话便也就信了七八分,再看那被钟无涯打飞的蒲团,好端端的在地上放着,若那一拳使上内力,蒲团至少应该烂掉才是。他可不知,那蒲团里面的蒲草,此时已经碎成了粉末。
钟鸣注意到他看了一眼蒲团,知他已然信了,便上前说道:“李兄不想出这趟镖,必然是有什么顾虑,请李兄直言。”“这盒子里装的是什么?”李德清问道。钟鸣道:“这个恕小弟不能相告,但是我可以告诉李兄,这里面的东西,或许和阙山派凌玄暐有关。”
李德清一惊,问道:“凌玄暐不是已经死了吗?否则我掌门师兄怎会不为我师父报仇雪恨”钟鸣道:“他是死了,但是当年的事情并没有弄清楚。石道昌在天下英雄面前极力维护他,说除了武功对得上,没有其他证据证明那些人是他杀的。那老头儿,为了护短,已经置事实于不顾了。当年贵派邹猛大侠在绩溪遇害,凌玄暐当时正在绩溪;骊山派的于世存少侠在石人山遇害,凌玄暐当时也在石人山;还有铁衣帮的刘铭才、嶂岩派的文玉森遇害的时候,凌玄暐同时也在那一带出现过。但石道昌巧舌如簧,又有很多人迷信他在江湖上的声望,竟有人相信凌玄暐是清白的。”
李德清知道吴聚平日里就很敬重石道昌的为人,常常说武学修为,他这辈子也达不到石道昌的高度,唯有修侠义之道,有望与石道昌比肩。也正因如此,当年前去阙山,吴聚相信石道昌自会秉公处理,才只带了王平越和邹猛的弟弟邹巍两人前去。
李德清问道:“当年江湖传言,说是石道昌指使凌玄暐杀的人,此事是真是假?若是真,那石道昌如此卑劣,又怎会不杀了凌玄暐灭口?”
钟鸣道:“此事多半儿是真,至于他为什么不杀了凌玄暐,也可能是凌玄暐这把刀他还有用,也可能真的是师徒情深。”他说“师徒情深”四个字的时候有些嘲讽的味道,显然他更愿意相信前一种可能。
钟鸣接着说道:“这些年,石青谷执掌阙山派。经过凌玄暐一事,虽然江湖上已有不少门派认清了阙山派的真面目,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加上石青谷此人与他爹相比,更是八面玲珑,十二年来不断拉拢各大门派,青云剑派、烈阳门、惊鸿派甚至连当年同样有弟子死于凌玄暐手下的千机堂,都慢慢的与阙山派亲近起来,照这势头儿发展下去,怕是阙山派要重新坐回武林盟主了。李兄有所不知,凌玄暐的儿子是拜在石青谷门下的,凌玄暐自逐门墙,但他的儿子还是名正言顺的阙山弟子,将来也有可能成为阙山掌门。若真让他做了掌门,再做武林盟主,中原武林怕是不见天日了。”
李德清心念一动,说道:“难道这盒子里装的,是凌玄暐的罪证?”钟鸣道:“也许是,也许不是,还需要飞星阁阁主仇晚萍女侠、贵派掌门王平越大侠看过之后才能确认。”李德清很是惊讶。钟鸣笑了一下,说道:“没错,李兄送完飞星阁这趟,还需送下一趟到黄山浩然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