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叶微澜
李德清一路奔驰了两个时辰,到了一片平原。这时已过巳时,太阳逐渐毒辣起来。李德清见前方全是农田,便在一棵大树下驻马休息。正闭目养神之际,忽听得一个声音道:“啊,找到了,李大叔在这里。”他心道不妙,睁开眼睛,果然见朵朵和安初雨同乘着枣红马向他走来。他下意识想要上马逃跑,但不知怎的,却没有动弹,在那里眼睁睁的看着这两人靠近。
李德清既摆脱不掉这两人,便只好与二女同行。一路上朵朵依旧是叽叽喳喳,看到任何新奇事物都要看个仔细,再评论一番。安初雨却一直是沉默不语,朵朵追问的多了,她便说几个字应付一下。到得前面的市镇,李德清担心极乐门人再追来,于是提议乔装改扮一番。于是朵朵拉着安初雨去买了两身华丽衣服,也给李德清挑了一身员外装束。换好衣服,倒像是一个富商带着两个女儿出游了。此时离黄山还有五六日的路程,李德清一人在路上奔波了二十余日,此时有个朵朵相伴,一路上倒也能添不少乐趣。
安初雨换了新衣服,朵朵又给她洗脸梳妆,李德清才发现,她也可说得上清秀可人。她一路不苟言笑,朵朵买了很多新奇玩意儿玩的不亦乐乎,她也只是看看。李德清看她年岁比朵朵大不了多少,但不知为何,却似乎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李德清见朵朵买的一个会发出叫声的竹鸟很有趣儿,便也买了两只准备带回去给自己的儿女。朵朵看到,说道:“李大叔,你的孩子看到这些东西,一定会很开心吧!”言辞之中,竟充满了羡慕的神色。李德清笑道:“为人父者,总是惦记孩子的,你幼时你父亲肯定也买过这些给拟。”朵朵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说道:“我幼时爹爹缠绵病榻,每天只见我大哥,有时候也会见我二哥,但我只有晚饭的时候才能看到他。”李德清自认识她以来,第一次听她提及自己的家人。李德清自知道她父亲与陆昭然有旧交以来,便一直以为她父亲是江湖上哪个赫赫有名的大侠,此时得知她父亲是个病秧子,顿感意外。
但见她黯然神伤的样子,李德清也顾不得去打听她的底细,只是安慰道:“没有父亲不爱自己的孩子,只是你父亲身体不好,你又是个调皮捣蛋的,想来是没有精力照顾你了。”朵朵喃喃道:“是因为我调皮吗?可是爹爹喜欢我调皮,我只要捣乱,爹爹就会见我,也不会骂我,他会笑着把我抱在怀里,给我讲故事。”李德清想起自己的女儿,每次做了错事,怕被母亲责罚,就会跑到自己这里来撒娇,想到女儿每次都将小脑袋扎到自己怀里,他觉得内心一阵温暖。
但此时,他见朵朵神色哀愁,却不知该如何安慰。谁知朵朵却又忽然笑出声来,说道:“但是爹爹有一次身体好了些,偷偷带我上街,没有带哥哥们,给我买了很多好吃的好玩的。”李德清见她又重新高兴起来,松了一口气,也不想再多问什么,免得又惹得她伤心。
扭头看到安初雨在摆弄着那堆小玩意儿。这一路上,李德清虽觉得她不像是别有居心,但她始终不肯透露任何有关她自己的东西,使得越快到黄山,李德清心里越是担心。一路上他也多次问过她到黄山干什么,但她总是以沉默来应对,有一次问得多了,她说道:“我只是去黄山,并不去浩然派,李大叔你放心,我不会给你添任何麻烦的。”李德清便也不好再问。
此时朵朵问道:“安姐姐,你小的时候你父亲也会给你买这些东西吗?”安初雨一直十分避讳自己的出身来历,此时朵朵忽然这样问,李德清一时不知她只是随口说说还是想旁敲侧击的继续试探。安初雨摇了摇头,并不说话。李德清追问到:“安姑娘幼时父母可曾买过什么东西你很喜欢的?也说给大叔参考参考,我那小女儿不好琢磨,也不知道会喜欢些什么。”安初雨又摇了摇头,说道:“我们乡野之中,也没有这许多新奇玩意儿,我父母也没有余钱买这些给我。”
李德清见她居然这样毫无防备的说了这些,心里又觉得一奇。她和朵朵不一样,朵朵不想说实话便会胡说八道一番,但她若不想说,只会沉默不语。李德清心想,难道今天自己做了什么,让这两个戒备心都很强的姑娘愿意吐露一点实情了?
李德清想趁热打铁,再多问几句,于是说道:“令尊和令堂是做什么营生的?若是离衢州不远,二位又愿意的话,可以到我镖局里来,让王镖头给他们找些合适的差事,我可以多出些工钱。”安初雨的嘴角似乎是挤出了一点苦笑,又迅速的把头扭到了别处,说道:“他们都死了。”李德清看到她眼睛里闪闪的似有泪花。这一路上,他从未见安初雨笑过,但也从来没见她哭过,李德清心里忽然愧疚起来,也不再说话。朵朵见气氛尴尬起来,又拉着安初雨要她在自己那堆东西里挑喜欢的,安初雨不肯,朵朵又哄又劝,几乎是硬塞给她。
这样又走了三日,一路也是平安无事。李德清不知极乐门是怕了陆昭然,还是并未寻到自己踪迹。这晚他们依旧在客栈住宿。朵朵要和安初雨合住一间,安初雨也没有拒绝。
第四天早上,已经快到巳时,李德清早已用过早饭,二女依旧没有出现。李德清此时已早不再想摆脱她二人之事,见她们迟迟不来,反倒担心起来。他忍不住去敲了她们的房门,但未有回应。
李德清着急起来,敲门声一阵急促一阵,约莫有半柱香的时间,李德清担心出了事情,正准备破门而入的时候,朵朵迷迷糊糊的给他开了门。李德清闻到屋内传出一股淡淡的幽香,似是一种迷药,他立刻捂住口鼻,将朵朵从屋里拽出来,然后冲着屋里喊道:“安姑娘快醒醒,有埋伏!”说着拉着朵朵藏到一旁。屋内久不见回应,他这才想起,安初雨内力极深,怎么可能朵朵醒了,她却没有醒。他问朵朵:“安姑娘呢?”朵朵摇摇头,似乎还没有清醒。
他拿起水袋,将袖口打湿,捂住口鼻,准备到屋里一探究竟。朵朵想要跟他一起,被他制止。他走进屋里,看到床上没有人,也没有打斗的痕迹,他检查了各处,也没有发现任何踪迹。
他走出房门,朵朵睡眼惺忪的问他怎么了,他担心迷药有毒,抓起朵朵的手号了号她的脉,但听脉象平稳,又见朵朵面色红润,不似中毒。他心想,安初雨若是想要走掉,以她的内力,完全可以悄无声息的走掉,难道是被人劫走?安初雨虽不会外家功夫,但有内功护体,想要劫走她也并不是那么容易,可是昨晚并没有听到任何打斗之声。他问朵朵昨晚有没有什么动静,但朵朵哈欠连天,似乎迷药还未完全解开。李德清晃晃朵朵,问道:“那晚上你说你百毒不侵,是真的吗?”朵朵哈哈笑道:“那是我骗他们的,李大叔你也信了吗?”李德清让店小二去叫了郎中,自己则守着朵朵。这家客栈地处偏僻,小二去了很久才叫回郎中,在这期间,朵朵一直睡着。郎中看过之后告诉李德清,朵朵只是困倦至极,没有中毒。李德清这才放下心来。
李德清问她昨晚的事情,她只记得她和安初雨回房便睡了,没有任何异状。朵朵问道:“安姐姐走了吗?”李德清心里犹豫不决,不知该不该告诉她迷药的事情。这几天,她与安初雨相处的倒是不错,安初雨虽然看着冷冰冰的,但对朵朵也有几分照拂之意。若是朵朵知道安初雨也许是被人劫走,求他去找怎么办?镖期在即,安初雨又失踪的悄无声息,也不知上哪里去找。他思前想后,决定还是不告诉朵朵。安初雨始终是来历不明之人,如今失踪,对他而言也许是好事。虽说如此,但心里终归还有一丝担心。
李德清见天色已晚,心里盘算了一下,若是明天一早出发,每日多赶些路,后天天黑之前,应该可以赶到黄山,不致误了镖期。他心想,今晚可不能睡熟了,万一这小丫头出点岔子,陆昭然那里可是不好交代。他观察过客栈周围,这客栈处于杨集镇的末端,南边是集市,向北则是一大片果园。杨集镇比较破败,有几处空屋可供藏身。李德清犹豫要不要和朵朵找处空屋过夜。但他为人保守,总觉得和一个姑娘家共处一室,于人于己都不好。于是让店家安排了两间相邻的房间,晚上睡觉之时,又在朵朵的门窗之上都系了一根绳子,绳子的那一端各连一个铃铛,系在自己床头,这样如果有人闯入朵朵屋里,他便能及时得知。
丑时时分,李德清果然听到有刀剑相击之声。他坐立起身,细听之下,发现声音越来越远,似有一方有意远离客栈。李德清并未听到铃铛响,料想朵朵无事。他想跟出去看看,又怕有人使调虎离山之计。于是将朵朵叫醒,嘱咐她小心,要她时刻拿好她的百宝袋。朵朵迷迷糊糊应着,他从窗口跃出,向那打斗声音追去。
李德清顺着声音追到客栈北面的一处树林,远远看到有七人在围攻一个黑衣男子,李德清躲在一块大石头之后,听到一人说道:“叶微澜,你放着好好的浮生岛少爷不做,非要和凌云霄同流合污,也不怕给你父亲脸上抹黑!”声音甚是熟悉,李德清一惊,抬头看时,发现说话之人的确是自己的师兄王平越。他说着话,手上动作也不放慢。王平越此时正与两人合攻叶微澜,还有四人在旁掠阵。那叶微澜在三人夹攻之下冷笑道:“王掌门武功不高,事情管得倒宽!”他二十多岁的样子,身形变换莫测,虽是同时对付三个,一时之间也不落下风。李德清听说过浮生岛,据说是在东海的一个小岛上,庄主叶忘机是个难得的人才,当年的武林盟主石道昌对他的武功赞誉极高,想来是个不好惹的角色。李德清向叶微澜看去,但此时叶微澜以一敌三,浑身罩在刀光剑影之中,李德清看不清楚他的脸。但也在这时,李德清发现掠阵有四人穿的衣服与极乐门弟子极为相似,与之前所见不同的是,这几个人的衣服是土褐色的。此时王平越与其余二人稍稍后退,四人欺上前去,与之前那些白衣素服的极乐门弟子不同,这四人也绝非庸才,还有三名高手在旁掠阵,叶微澜一时也挣脱不得。此时,七人中一个穿朱红色衣服的中年人说道:“叶微澜,你就算武功再高,我们七名高手,也定能将你拿下,你还是快快束手就擒,我们看在你爹的面子上,也不至于要了你的命。”他武功稍逊于王平越,与叶微澜对掌之时,并不能分神说话,现在只在一旁掠阵,便想要出言威慑。看来像是这七人是形成了一种默契,王平越与一穿朱红一穿墨绿的二人一拨,极乐门弟子一拨,一主一次,要跟叶微澜车轮战了。此时极乐门中一人绕到叶微澜身后,正要以掌攻他命门,叶微澜俯身躲过,那人掌力便指向自己同门,但他反应也快,倒转手腕又向叶微澜攻去,但此时掌风已不似先前凌厉。叶微澜在这空隙中说道:“呸,七个蹩脚货,也敢自称高手,说大话的高手吗?”一面说,一面在那四人的阵中来回穿梭,那四人却全神贯注,不敢有丝毫分心。穿墨绿那人说道:“王掌门,孙帮主,我看咱们还是一起上,江湖上皆知叶微澜和凌云霄形影不离,好不容易碰到叶微澜落单,若是再拖下去,凌云霄来了可就糟糕了。”那穿朱红衣服的是竹海帮帮主孙破军,那穿墨绿衣服的,便是与许人杰一同珍兽桐柏派楠溪江分舵的陈安了。竹海帮一向被桐柏派看不起,此时竹海帮帮主孙破军借机说道:“陈兄是怕了凌云霄吗?我倒是忘了,听闻那凌云霄十五岁时便能打败你们桐柏派掌门陆昭然,也难怪陈兄会害怕了。”陈安哼了一声,说道:“陆师弟当时还不是掌门!说那凌云霄打败了我桐柏掌门,那是大大的讹传!再说我陆师弟近年来武功精进,你让那凌云霄再来试试!更何况那凌云霄既是凌玄暐那魔头的儿子,自然是学了一些邪门歪道的功夫,又岂是寻常孩子!”孙破军还要再说,被王平越拦下了。王平越看极乐门四人难以占上风,也担心凌云霄顷刻便到,心中焦急,虽他二人说道:“二位莫要再作口舌之争,陈兄说的有理,咱们还是先合力拿下这叶微澜!”叶微澜与极乐门这四人相斗到此刻,倒还算是轻松,适才与那三人交手之时也游刃有余,但他也知这七人虽都与自己相去甚远,但武功也颇高,若是车轮战他倒不惧,若是同时上阵,反倒不好对付。他哈哈笑道:“浩然派到王掌门这里算是完蛋了,不仅与孙破军这种无耻小人为伍,武功也就抵得上我一个江湖晚辈的七分之一,你浩然派创派祖师殷循要看到浩然派传了几百年,到了这么一个人手里,怕是要气的从棺材板儿里跳出来啦!”他知王平越在这七人之中武功最高,若能以言语激的他不下场,胜算便大一些。王平越道:“浮生岛一向与各派都交好。你却跟着那凌云霄为非作歹,逼迫竹海帮、铁衣帮为凌玄暐那些早有定论的公案做伪证,好帮阙山派重新当上武林盟主,又是何居心?叶庄主前几日广发名帖,请各派英雄不与你小孩儿一般见识,留你一命等他亲自处置。我这便拿了你,交与叶庄主!”说完,便与孙破军和陈安齐上阵,齐攻叶微澜。王平越下场后看似留情,实则处处是杀招。他心里盘算,若真是失手杀了叶微澜,下手者也是那六人,与他王平越无关。此时,土褐色衣服的一人说道:“叶公子,我们无心与你作对,你只要告诉我们,昨夜你们将程黎劫去了哪里,我们便即撤手。”叶微澜在七人夹攻之下左闪右躲,虽是轻盈灵活,但已处于守势。他从腰间拔出两把短剑,一把刺向王平越面门,一把刺向土褐衣服一人喉头。王平越侧身躲过,却撞上了正要攻叶微澜下盘的孙破军,待王平越站直,孙破军的刀也便偏了准头,在叶微澜身前的草地上割了一大片草。而那土褐色衣服的人见短剑攻来,竟伸手想抢,叶微澜迅速向下,又转去刺那人小腹,被土褐色衣服的另一人用长剑荡开。叶微澜笑道:“你们这四人也太死脑筋,那女子武功不在我之下,我不告诉你们,也是为你们好,省得你们不自量力,自投罗网死在她手下。”七人见他以一敌七,却仍有余暇对答,也不禁暗暗佩服。叶微澜身形如鬼魅般晃动,任是十四只手,却没有一直能伤到他。叶微澜自拔出双剑之后,虽在大部分时候仍是守势,但竟能时而处于攻势,这其中虽有这七人从未同时作战有时会自乱阵脚的原因之外,更重要的原因在于叶微澜的武功的确远高于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