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极乐门
七十年前,极乐门的创派祖师谢成业是云贵一带的名医。他为人心善,若是对方没有银钱,他就免费救治,更是经常赠药给病患。他悬壶济世,也救助过很多江湖人士。这些江湖人士有的没有钱给诊费,却又不想欠人情,于是将自己门派中的武学抄录给谢成业一份。虽说大都是一些外家功夫,但江湖上各派武学很少有外传的,在这些江湖人看来,他们给谢成业的,要比银子更值钱了。他们不知其实谢成业此人无心武学,但那些江湖人执意要送,似乎自己不收他们便要不安一辈子,便都照单全收,之后便束之高阁。直到后来有一天,谢成业医好了浩然派的一名高手刘林川,为表谢意,刘林川要送他一份断岳分云刀的刀谱。谢成业不想再收,于是让他看了自己收的几十册武学,意在告诉他,自己并不需要这些。但那刘林川是个死脑筋,他见那些武学都是些外家功夫,干脆又多送了谢成业浩然派的内功心法。谢成业实在拒绝不了,便收下了。十多年以后,有一次谢成业不小心将那内功心法打湿,他擦拭的时候,看到了其上的内容。他一时兴起,便练了起来,医道与内功也有相通之处,一个月后,已有小成。再去看之前的收藏的那些武学,其中竟也有少许内功法门,他一一练了下去。其时他已年过花甲,自始方才体会到武学的奥妙。从此他再救人,若对方是武林中人,便要对方以武学为交换,尤其是要对方的内功心法。此后多年,他陆续又收藏了几十部内功心法,其中以浩然、泰和、括苍以及飞星阁的内功最为高深。此时他已成武痴,便即邀请以上四派于九月初三在云浮会面,切磋武学。
他不知那四派送他心法之人,乃是背着师门偷偷送他,四人收到他的信后,担心自己泄露本派内功之事败露,于是都来赴约。谢成业约见四派之时已年过七十,但他心性单纯,并不知他此举在别人眼里看来,竟有威胁之意。赴约的四人,浩然派的刘林川已经做了掌门,泰和派的沈星河、括苍派的徐晨阳和飞星阁的厉寒霜在本派中也都已是响当当的人物。四人之中,刘林川和厉寒霜只是想请谢成业代为保密,而沈星河和徐晨阳则已经对谢成业起了杀心。
沈、徐二人心怀鬼胎,因而到的很早。二人在云雾山上相遇,始知谢成业不止邀了自己。三人寒暄过后,沈、徐二人见谢成业鹤发童颜,浑然不似七旬老人,心想这老头儿果然精于医术,保养有方。他在云雾山上搭起了一个简易棚子,甚至准备了瓜果点心,看起来毫无防范。沈星河心想,先杀了这老头儿,之后得再杀了括苍派这人,这云雾山罕无人迹,这俩人烂在这里也不会有人发现。而徐晨阳则想,这老头儿杀了容易,但这沈星河不知底细如何,不知好不好对付。因而沈星河率先持剑向谢成业刺去。谢成业当时背对他们,正在往盘子里倒瓜子,但却似背后长了眼睛一样,举起盘子挡了一下。那瓷盘易碎,但谢成业心里还惦记着一会儿这盘子还得用,所以施了两分内力于其上,沈星河长剑被荡开,盘子未碎,倒是沈星河虎口震的生疼。这一下,沈、徐二人都吃惊不已。谢成业收起盘子,哈哈笑道:“年轻人果然是性子急,这就要切磋上了吗?老夫瓜子儿都还没倒好呢!”说着放下盘子,随手拿了他在一旁准备好的木棍,做了一个起手式,接着说道:“既然你性子急,那咱们就先过几招,等到剩下两人到了,我们再来过。”沈星河当年与人打斗跌下悬崖,胸口肋骨几乎全断,谢成业医好了他,并留他在自己的药庐中养伤四个月方彻底痊愈。沈星河当时对他感恩戴德,所以当谢成业提出要泰和派的内功心法之时,沈星河并不知该如何拒绝,便给了他。但他以为谢成业挟恩图报,因而这四月以来的感激也在顷刻间化去大半。谢成业却不知内功心法乃是不传之秘,因而对沈星河心里的变化却浑然不知。因此此刻沈星河偷袭,他也不过以为沈星河是着急切磋而已。他自己是武痴,便以为武林中人都是武痴,因而他一直笑意盈盈,要与这个自己曾精心照顾的年轻人比武过招。不过他笑的越慈祥,在沈星河眼里看来却是越阴狠了,但他为人也很老练,不动声色,只轻轻说了句“请”,手持长剑与手持木棍的谢成业斗了起来。
斗了十余招,沈星河便发现谢成业内功虽深,但自己也未必便输。谢成业的武功都是从他收集的那些书上学的,他精于医道,内功心法学触类旁通,加之心性单纯,练起内功来心无旁骛,因而内功均有所成。但外家功夫如剑法刀法拳法之类的,他照书练习,却从未与人切磋拆招,毫无临敌经验。沈星河一招“日月当空”,他以浩然派的“拾级而上”应对是没错,但沈星河不待招式用老,忽而斜刺他右腰,他便不知如何变招,等到那招“拾级而上”比划完了,沈星河的剑却已划破了他右边的衣服。他叫了一声“好剑法!”,又接着“拾级而上”的下一招“俯仰天地”,他将浩然剑法一招接一招的打下去,仿佛并不是在与沈星河打斗,而是在自顾自的练剑。好在沈星河顾忌他内力高深,而且也担心这是什么高深的打法儿,不敢贸然欺近,否则他中间使那招“手拈松针”的时候,简直是把左手送过去给沈星河砍,实是危险至极。沈星河当局者迷,但徐晨阳却是旁观者清。两人斗到七八十招,徐晨阳便已看出谢成业并不是有意藏拙,而是的确不会打。徐晨阳在旁审时度势,觉得谢成业空有一身内力和一身招式,却不会用,不算难对付,反而是沈星河自己却无把握打赢。不如先趁机杀了沈星河,再对付谢成业。但他想到谢成业动手之前说到还有两人未到,犹豫了一下,担心会被那二人撞见。
此时,谢成业正歪打正着的使了一招“悬崖勒马”,木棍击在沈星河小腹,沈星河退出五六步方才站住,谢成业收起木棍,显是很不好意思,口中念着:“这,这,星河侄儿,你没事儿吧?”沈星河稍运真气,知道自己并未受内伤,又见谢成业一脸关切,真挚至极,实在不像是装的。他不免想起多年前曾受谢成业恩惠,想起当初受伤之时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吃喝拉撒均是谢成业悉心照顾,自己此时却想杀了他,心中顿觉愧疚,不知该如何回应。徐晨阳却在此时从背后一拳向沈星河打来。沈星河也不是等闲之辈,徐晨阳攻势狠急,他要躲避已是来不及,侧过身体让那拳的落点从后心改到了左肩,同时运力相抗。这样一来,他左肩受伤,却于性命无碍。谢成业不知这二人是要干什么,但觉徐晨阳一脸杀气,于是喝道:“你干什么!”徐晨阳一击不中,又连招向沈星河攻来,边攻边喊:“谢前辈没看出来吗,这小子刚刚想杀了你!”谢成业愣在原地。他与沈星河对招之时也有几次感到沈星河有杀意,但最后自己总归是没受伤,他以为这是沈星河点到即止。他不知那是他自己虽然不会变招,但内功高深,出招比寻常高手要快,所以才能逃掉。此刻经徐晨阳提醒,他便知那是沈星河的确起了杀心。谢成业沉吟半晌,问沈星河道:“你为什么要杀我?”沈星河此时正与徐晨阳拆的难解难分,听到谢成业声音里满是凄怆,心里也有些难过。他刚刚被徐晨阳偷袭受伤,徐晨阳又想速战速决,攻速迅猛,沈星河处于下风,此时他却又分神喊道:“谢大伯,星河一时糊涂,担心您将我给您泰和心法之事泄露,才动了歪心思。星河现在已经后悔了,但这徐晨阳并没有安什么好心,您帮忙料理了他,星河再向您赔罪。”谢成业陡然想起沈星河给他心法之时,曾嘱咐过万不可让他人知道。只是事情过去了二十年,他竟然忘了此事,邀了其他人一起来切磋,这不等于自己违约了吗?心中顿感愧疚。但即便如此,沈星河便要痛下杀手吗?他想到自己与沈星河二十年前相处的那几个月,情同父子,而沈星河刚刚却因此对自己起了杀心,此时隐隐明白内功心法的重要性。徐晨阳说道:“谢前辈,晚辈这就帮您杀了这忘恩负义之徒!”下手更加凌厉。谢成业呆立一旁,似乎充耳不闻。
一炷香以后,沈星河逐渐支撑不住,徐晨阳一拳打向沈星河的膻中穴,忽然一柄剑鞘扔了过来,挡开了徐晨阳的拳头,救下了沈星河。原来是刘林川到了。刘林川拆开二人,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谢成业沉默不语,徐晨阳一口咬定沈星河恩将仇报,要杀了谢成业。沈星河指责徐晨阳没安好心。刘林川不想判二人的官司,心里却也在抱怨谢成业同时邀了四人却不打招呼。泄露本派内功心法事情不小,谢成业却让其他三人知道了自己的秘密,因而看向谢成业的眼神里夹杂着几分指责。谢成业问道:“平川,你给我内功心法的时候,跟我说这是浩然派不传之秘,这是真的?”那些付不起诊费的江湖人给他武书的时候,都会将自己这本秘籍吹得天花乱坠,他一直以为,那不过是因为他们要拿书抵债,故意夸大罢了。当然,其中也不乏有人如此。刘林川皱着眉头,问道:“前辈不信?”谢成业眼睛扫了一圈在场的三人,问道:“那其他派的呢?泰和派呢?括苍派呢?”刘林川道:“内功心法可以说是一个门派的根本,若非前辈有大恩于我们,我们岂能奉上这等珍贵之物。”谢成业哦了一声,又低头沉思了半天。忽然扑通一声跪倒,说道:“是老夫考虑不周。老夫是做郎中的,但有治病救人之法,都希望广而告之,令天下人皆知。便以为江湖门派也是如此,但有武功心法,便欲天下所闻。老夫对你们不住,也不知该如何偿还,但求三位今天就当没有见过彼此,为彼此守住秘密。”沈星河过去扶了谢成业起来,四人相顾无言,伫立山巅。良久,谢成业说道:“我练了多派内功,这些年也颇有感悟。各派内功运气、流转、发力方法各不相同,但有一点是一样的,都是以发力向外为主要目的。自身真气游走全身,却在一点之处发力向外。若对方不是自己对手那也便算了,若对方与自己势均力敌甚至高于自己,内力在体内流转,受内伤是在所难免了。”沈星河、刘林川、徐晨阳看看彼此,均知谢成业说的有理,但此番言论乃是自己修习内功之时,师父便教导的,并不是什么高深的理论,并不知谢成业要说什么,于是又一齐望向谢成业,谢成业便接着说道:“我精于医术,近年来一直在想如何能将医术与武学结合起来,创造一本可以治病救人的内功?”沈、刘、徐三人均想:各派心法均有保护、救治之功用,谢成业活了一大把年纪才开始练武,研读各派心法,却居然不知内功有此用。沈星河道:“如此甚好,本派心法若能让谢大伯有所收获,也不枉我违背祖训了。”刘、徐二人均知他是不想驳了谢成业的面子。谢成业摇摇头道:“我说的内功,是可以救命的内功。在临强敌之时,对方即便内功再高深,也伤不到自己。自己无论受了多重的伤,都有能力自医。”三人一怔,心想,若是有此神功,那便无论如何都能自保,岂不美哉。谢成业见三人面色有变,又接着说道:“若是老夫最终能够成功,会将此心法送至三派,以补修炼三派内功之过。”三人均受过谢成业救命之恩,都知道他医术确有独到之处,也许他真的能写出这样的内功心法。于是三人称谢,并相互保证,不会泄露彼此的秘密。刘林川虽知当初是自己主动送心法给谢成业,但这样的心法,他也想要一份。沈星河、徐晨阳当初都是谢成业索要才给的,谢成业若真能成功,他二人认为自己得获一份也是应当。
三人一起下山,途中看到飞星阁厉寒霜正上得山来,三人均知厉寒霜便是第四人了。三人心照不宣,避过厉寒霜,各自下山了。
转眼十年过去,四人并未收到谢成业送来的内功心法。又七八年过去,各人均想:谢成业已年近九十,或许已寿终正寝,这事不提也罢。偏偏在第二十年,谢成业派人给各人均送了一封信,信中说道自己苦心研究,始知此事颇为不易,二十年过去,却一无所获,但近来觉得自己便要有所突破,望各位耐心等待。其时刘林川、沈星河、徐晨阳、厉寒霜均已年长,最年轻的沈星河也已年近花甲,四人对此事早已不抱希望。又过得十年,四人又分别收到谢成业送来的五页书信,除第一页外,其余四页用写了一些内功心法。各人看后,均觉此法的确厉害。谢成业在信中说,他潜心研究三十年,终于给这套内功起了个头儿,但接下来要怎么练,他还要继续研究。四人细读那四页心法,越发觉得其中奥妙无穷,虽然有头无尾,但已让人觉得获益匪浅。只可惜谢成业已经一百岁了,三十年只写出个开头,也不指望他真的能写出来了。话虽如此,但四人每次看到那几页心法,便都不禁希望谢成业能成就此事。于是刘平川、沈星河和徐晨阳三人先后又去找过谢成业,三人见到百余岁的谢成业头发居然由白转黑,看起来居然比自己还年轻,更是期望谢成业的功法大成。但直到谢成业一百一十岁寿终正寝,四人也依旧并未收到功法。因而四人在临终之际,均为本派掌门留下这四页心法,并说明,若是有谢家人来送东西,一定要收下。
现任浩然派掌门王平越是刘林川的徒孙,而张倓之、钟无涯和仇晚萍也分别是沈星河、徐晨阳和厉寒霜的徒弟。而极乐门的现任门主谢廷铨,是谢成业的孙子。郝长生托镖之时,曾声称是替谢家托镖,因而三人收到木盒之时,便知那盒中是何物。谢成业的儿子谢明舟在谢成业死后曾与四派联系,说道父亲的内功心法只完成了一半儿,但并未将完成的一半送来。他声称自己将承继父亲事业,继续完成。但在信中,也请教了各派掌门四派的内功心法修炼的一些问题。谢明舟天资愚钝,年少时又不肯跟随父亲研究医道,是以根基不稳,又同时练多派内功,所以困难重重。他既不愿如父亲约定送来心法,四派掌门便无一愿意为他答疑解惑,他甚为生气,但也无可奈何。后来被程黎所杀,也是因为练功之时不能将各派心法融汇贯通,走火入魔,让程黎有了可乘之机。到他身死之后,他的儿子谢廷铨接了门主之位。谢廷铨较之谢明舟却大方的多,虽说是委托四派帮忙寻找叛徒,但毕竟是将心法送了过去。但他却不放心除郝长生外自己门中任何一人前去送信,担心门人路上偷看,又不愿让四派人知道极乐门的所在,所以也不愿四派派人来取。郝长生是谢成业的徒弟,是谢廷铨的师叔,又不愿做这跑腿儿送信的活儿。所以才有王平越推荐自己师弟李德清前往四派。他知李德清做镖局生意极为讲信誉,是不可能偷看的。但他也知,谢廷铨疑神疑鬼,若是李德清送信,怕是李德清性命不保,不过他不在乎。而那张图,则是谢成业与四人相识之时,教给他们的一种解锁的方法。那盒子上的锁,便是那张图可以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