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8章 正人君子
下午,楚王和宋祺牵马刚要出府门,便碰上了琼芳。
“王爷去哪?”
“我和宋祺去湖边视察一下军务,晚饭便回。”
“我也去!”
“那边全都是些男子,你去了不方便。”
“我又不妨碍你,大不了我不进去。”
楚王拗不过她。“宋祺,去为王妃备马。”
宋祺应声就要去。“不用了,我和王爷同乘一骑。”
同乘一骑……似曾相识的画面在他脑海里泛起波澜,那还是与飞雪初识,楚王自告奋勇教飞雪骑马时的情景,飞雪第一次上马,没有上去,跌进楚王臂弯里。美人在抱,两情依依……一番番甜蜜的滋味涌上心头。算起来,那应该是两年前的事情了,一晃都这么久了。他的马背上只坐过一个女人,他不想打破这份美好。
“本王不习惯和别人同坐……宋祺,你去吧!”
琼芳撅了撅嘴,只好骑上宋祺牵来的马。
夏日悠长,洞庭湖岸更是风景独好。八百里洞庭,四水入江,烟波浩渺。
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湖面浮光跃金,天际幽深旷远,鳞云斑驳陆离。置身在广阔无垠的天地,让人暂时忘却忧愁和苦闷。此时,正是夕阳晚归之时,落日像揉碎的金子,洒落西天。残阳铺水,半江瑟瑟。湖中央荡漾着一条渔船,在暮云叆叇中摇摇欲醉。海天一色中,惊起一群群远飞的海鸟。湖中屹立的君山,像一位害羞的少女,红霞覆面,朦胧神秘。
楚王手背后独自站在湖边,任风撩起他的衣袂。落日残霞涂红了他的身影。琼芳站在一边,被这一湖一日一天一地一只影吸引了。
洞庭湖畔,是有着“天下第一楼”之称的岳阳楼。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诗圣的文笔,果真是惊天地泣鬼神。昔日滕子京被贬至岳州,见岳阳楼坍塌,便重建了岳阳楼。真正让岳阳楼名声大噪的却是应滕子京之请为重修的岳阳楼作记的范仲淹。斗转星移,岁月沧桑,此楼也在历史的浩渺烟波中渐渐褪色,永垂不朽的只是范仲淹的家国情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岳阳楼黄瓦绿脊、古朴沉静,自有一番风韵。楚王与宋祺拾级而上。
“宋祺,从明年起,将本王管下的地域赋税调整到低于朝廷一个点;还有,将服兵役男子的年龄由朝廷规定的十六岁,更改为十七岁。”吹了半天海风,楚王突然对身边的宋祺说。
“王爷,您不是说,要把赋税提高一个点,兵役年龄降为十五岁吗?怎么突然一个降、另一个升呢?”
“楚地的百姓都是我的子民,我有责任让他们过上好日子。我不能只考虑自己的好恶,无视他们的生死。如果只为了满足一己私欲,我怎么还能配得上飞雪的情深一片呢?”
“这样的话,我们的兵源和军饷,恐怕在三年内达不到王爷的要求……”
达不到要求,就意味着他还没有资格与朱见深抗衡,救不出飞雪,就意味着飞雪还要在朱见深的身边无期地等待……这深深地戳痛了他的心。可是要对百姓横征暴敛,即便最后他成功了,也会失尽民心。孰轻孰重,在他心里还是有一杆秤的。
从岳阳楼下来,楚王心情欠佳,默然不语。琼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二人脸色难看。去牵马的时候,琼芳将自己的马缰信手扔给了宋祺,自己偏跨上了楚王的马背。宋祺一脸懵,接着便意会了琼芳的意思。
楚王一愣,不知道她想干什么。
“我要骑王爷这匹马。”
面对琼芳的先斩后奏,楚王也束手无策,任由他骑在自己的马背上。楚王和宋祺各自牵着马,信步走着。
“王爷怎么不上马?这么个走法,走到半夜也回不了家!”
“本王说过,不习惯和别人同乘一骑。”
琼芳斜瞪了他一眼,心想:真是个榆木疙瘩,怎么引都不上钩!既然你愿意这么走,那就这么走吧!
三个人走了快两个时辰了,都又累又饿。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琼芳惬意地坐在马背上,享受着楚王亲自牵马的高等待遇。刚才还月朗星稀,这会子星月都隐藏了行迹,雨意正浓呢。
“王爷,我们找个地方将就一晚上吧!天色不好,我怕待会儿下起雨来,咱们连个片瓦遮头的地方都没有啊!”
宋祺牵着两匹马,左右夹击,把他的脸挡的得严严实实。
“也好,往前走走,看看有没有能让我们过夜的地方。”
还没等他们走出几步,天边就响起了轰隆隆的雷声。不久,豆大的雨点就落了下来。楚王和宋琪牵马跑着,好不容易躲到了一个山洞里。三个人的衣服都湿透了。琼芳对着山洞上下打量一番,里面空洞洞的,是个货真价实的山洞。这怎么能住人?洞外下大雨,角落里下小雨,湿泥巴的味道特别重,身上也到处都是湿津津的。
“宋祺,”她指着那边的干柴说,“把那堆柴火捡过来,生个火,我衣服都湿透了,穿在身上很不舒服,我要把衣服烤干。”
宋祺捡过干柴升了火,又用这些长点的柴火搭了个小衣架。楚王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挂在衣架上,也算是一个小屏风了。“王爷,一会你帮我烤衣服吧。”
“我?”楚王难为情,两人虽为夫妻,但从未有过肌肤之亲,这种亲密无间的事情,他是不会做的。
“宋祺,你帮她烤吧。”楚王把宋祺推了出去做挡箭牌。
“我……这不行啊!”宋祺尴尬得要死,脸红了一大片,急忙把楚王扯到一边,小声地辩白:“她到底是楚王妃,我一个外人,恐有亵渎不敬之嫌呢。这种事,还是王爷自己来吧!”
“本王怎么能那么做呢?本王和她又没什么……”
“既然没什么,那更光明正大了,你去吧!”
琼芳看他俩在咬耳朵,急着催道:“你们在干什么?宋祺,你出去。”
“哎!”宋祺趁机溜了出去。楚王想喊,却已来不及了。
山洞里仅剩两人,琼芳微觉害羞,转去屏风后面脱衣服。湿衣服换下来,琼芳隔着衣架递给楚王。
“王爷,有劳你了……”
一听琼芳娇滴滴的软语,楚王浑身不适应,只好硬着头皮接过了。琼芳抚着自己光溜溜的身体,心想今夜若是有机会能与他共度良宵,那该有多好呀!
夏日衣衫单薄,琼芳的衣服很快就烤好了。楚王不声不响地将衣服递给她,打断了琼芳的臆想。她赶紧接过来,衣服还是暖融融的感觉,她穿在身上,觉得舒适极了。
她故意将衣衫轻解,隐隐露出胸口一大段雪白的肌肤,才从架子后面款款走出。楚王一直低头用木棍挑动着柴火,跳动的火苗窜出阵阵火星儿。琼芳挨着楚王坐下,见他还穿着湿衣服。“王爷把衣服脱了,我帮你烤干,湿衣服穿在身上,容易着凉。”
“本王没事。”楚王依旧不愿抬头正视她。
琼芳见不得楚王这副正人君子目不斜视的样子,心一横,钻进了他的怀里。楚王吓了一跳,手里的棍子都握不住了。“王爷……我们成亲都快五个月了,你从来都不在我这留宿,你打算什么时候接受我呢?”
楚王很想告诉她,这是一个遥遥无期的等待。可话到嘴边,却又觉得残忍了些。“你不该对我抱任何幻想,那没有意义……”
“人生本来就有很多没有意义的事情,谁能预料到自己所做的,都一定是有意义的呢?宁安公主远嫁,你自以为走不出来,可是当飞雪出现了,你不也接受了这段感情?现在情况没有什么不一样,飞雪也嫁人了,你为什么不放下?”
楚王的眼泪簌簌而落。“我已经陷得太深,走不出来了……”
“是你自己不想走出来……你把飞雪的影子想象成了一个魔咒,圈住了你,困住了你……”琼芳泪盈盈的看着楚王,满眼都是渴望。“那是一个死局,你不要把自己禁锢在里面,你要抽身,你要涅槃重生……”说着,她便急不可耐地去松解楚王的腰带,楚王按下她忙乱的手。
“别这样……有些事,还是不要勉强的好。”
“我只是想做名副其实的楚王妃,这也算勉强吗?”她仰起脸,委屈的眼泪在她的眼眶里打转。
“名副其实,会令你更痛苦,爱而不得,你会嫉妒那个女人占据了你丈夫的心扉。”
“我体会过那种痛……”
“那你为什么还不管束自己的心,任由自己再度掉入那个漩涡里?”
“你知道什么叫心不由己吗?”
心不由己……思念,如同裹了蜜的毒药,明知道舔舐会死,还是会忍不住去尝。
看着楚王的灵魂飞出了心窍,琼芳已经开始嫉妒那个令他发疯的女人了。她怯生生地抓起楚王的手,让他的手去感受一个寂寞女人的心跳。楚王慢慢将手移开。琼芳自知今夜止步于此,从他的怀里撤了出来。
楚王记挂着洞外的宋祺。
“宋祺,外面下着雨,你进来吧。”
宋祺站在洞外,虽说衣服全都湿透,可他到底也是知情识趣的人,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破坏这两个人的好事。“不用了,这会雨小了些,我不碍事的。”
本想着让宋祺进来,能缓解一下尴尬,可宋祺也是个直肠子,急得楚王额上冒汗。两个人就着篝火坐了一夜。
天色大亮,雨早就停了。雨后清晨,荷吐新芳。宋祺拥抱着太阳,伸了个懒腰。琼芳径自从山洞里出来,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不高兴。她走到拴马的树下站着。紧接着,楚王也走了出来。宋祺鼻子一阵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这就是自作主张的报应。”楚王憋着笑,说的云淡风轻。
“真是好心没好报……”宋祺一副丧气。“我是想成全王爷和王妃……”
“对不起,让你失望了,昨晚上你白淋了一夜的雨,我和她什么都没发生。”楚王信步向前走着。
宋祺气他不会把握机会。“真是不解风情!”
宋祺快步赶上来,直肠子病又犯了:“不是……昨晚一个脱衣服,一个烤衣服,孤男寡女,竟然什么都没有发生?”
“你是不是特别希望发生点什么,来满足你的好奇心?”
“这怎么能是好奇心呢?这是我对王爷的关心!”
“那谢谢你的关心了!”楚王朝他拱了拱手,继续向前走着。
宋祺不死心,仍是追了上来。“王爷,你是怎么做到,有美在抱,坐怀不乱的?”
“两个字!”楚王一脸神秘地说。
“什么?”宋祺舔着脸问道。
“多嘴!”楚王甩给他两个字。
宋祺讪讪而笑。“楚王妃好歹是个女人,是个名副其实的美人儿,您这么做,不是让人家难堪吗?”
“三个字。”
“不会是又多嘴吧?”
“没兴趣!”宋祺被涮,无奈地摇了摇头。
“走了!”楚王喊他快点跟上。三个人骑马回府。
天顺八年八月,注定是一个不吉利的月份。月初,吴皇后因一件小事与万妃发生口角,吴皇后为了驳回面子,就命人杖责了万妃,好提醒她谁才是母仪天下的真主。万妃吃了大亏,哪肯善罢甘休,在朱见深面前哭闹,嚷着皇上替她讨回公道。朱见深一看他最心爱的女人遍体鳞伤的模样,心疼就不用说了。他气急败坏地找到吴后,想让她给万氏赔礼道歉。吴后非但没有认错,还理直气壮地指责万妃霸权专宠,完全无视她这个皇后,指桑骂槐地说皇上没有眼光,看上那种下贱的女人。这可惹恼了皇上,一气之下,他废了吴皇后。
可怜的吴皇后,七月才被封后,八月就被废,才十六岁的她,被皇上弃之如敝屣,丢在冷宫等死。中宫之位不可久虚,百官建议皇上尽快择后。
皇上中意万氏,极力推举万氏为继任的皇后。周太后极为不愿,联络朝中大臣上书,直言万氏乃宫女出身,貌不压众,德不配位,且年岁偏大,不宜被立为皇后。百官一起上奏,皇上也不好太过违拗,只好退一步,听从了周太后的建议,立王氏为后。
八月,不只立后风波,飞雪也痛失与楚王的孩子。
飞雪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这让堕胎未遂的万妃如坐针毡。她是不会让宫中的任何一个女人怀上皇上的孩子,阻挡她的宠爱的。这天夜里下了一场雨,早晨天就放晴了,雨后空气清新,阳光也不毒,喝过陈太医的安胎药,陈太医建议飞雪出去散散步,多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丽芸搀着飞雪走出房门,临行前还不忘给飞雪打上一把遮阳伞。怀胎五个多月,飞雪已经是大腹便便了。她和丽芸走在汉白玉甬道上,道路两边,全是芬芳吐艳,花香四溢。飞雪心情好得很,自从有孕,她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多了。
甬道尽头是个台阶,顺着台阶下去便是御花园了。宫里最好的景致,非御花园莫属。丽芸小心地扶着她往下走。丽芸既要搀好飞雪,还要撑伞,手忙脚乱的。突然飞雪脚下一滑,遮阳伞一晃,遮住了飞雪的视线,迈下一个台阶时,重心有些不稳,飞雪直接踩空,整个人从台阶堕下。丽芸吓坏了,扔掉手里的伞,赶紧把飞雪搀起来。飞雪只觉腹痛难忍,煞白的脸上沁出豆大的汗珠。“姑娘,你怎么样?”
“我……我肚子好疼……”飞雪气力不济。
“都怪我不好,是我没有扶好你!”丽芸颤声道。
“别说了,我们快回去吧。”
“好!”丽芸牵着她往回走。走了没几步路,飞雪就觉得下体有温热的液体滑出。她停住脚步一看,鲜血顺着双腿流了出来。
丽芸吓得魂不附体:“这可怎么办?”
飞雪双腿发软,倒在了丽芸怀里。台阶旁的树丛中,一个小太监探出头来,看见飞雪被几个丫鬟救走,他趁四下无人,将台阶上的青苔一一取走。原来,这个小太监奉了万妃之命,连夜培养青苔的草皮,随时准备对付飞雪。正好昨夜大雨,今日一早便被拿来铺在台阶上,等着飞雪来。
等飞雪再次醒来时,已是黄昏时分了。
当她睁开沉涩的眼睛,小腹微微有些坠痛。
“你醒了?”飞雪听得出那是皇上的声音。她循声看去,屋子里站满了人。皇上坐在她旁边,皇上以下是王皇后、万妃、柏贤妃、秦妃……是发生了什么吗?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皇上……”飞雪艰难开口。她本能地摸了摸小腹,肚子已恢复到之前的平坦。她知道情况不好,眼泪瞬间滚落。“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呢?”
丽芸忍着泪水,安抚她身心的巨大落差。
“飞雪,孩子没有了……”皇上也心疼地掉下了眼泪。
骤然小产,成了压垮飞雪生命的最后一根稻草。本以为有了这个孩子,会让她和楚王的爱情得以延续,会给她在暗无天日的深宫里一点仅有的慰藉。可是,老天爷连这唯一仅剩的温暖都要剥夺……
她几乎不能承受!本就惨白的脸此刻血色毫无,嘴唇也在瑟瑟发抖,眼泪更是开闸的洪水。皇上扶着她起身,为她拭掉脸上的泪滴。
“快别哭了,太医说,你身子虚弱,小产又伤身,不好好调理,只怕再想有孕也难了。”皇上痛失孩子,看着她那么难过,为她拉紧了被子,怕她着凉。
“我的孩子就这么没了……”飞雪失声痛哭。
在场的人,虽都是面色伤心,但背地里却不知道有多高兴。她们这种深宫妇人,最拿手的就是演戏。演戏给皇上看,演戏给对手看,尤其是万妃这始作俑者,看着别人痛苦,她最高兴。
“颜妃,你还年轻,以后还会有孩子的!你现在还在月中,可千万不要过分伤心,当心身体啊!”王皇后敦厚,自是与她们不同。秦妃出身不高,和飞雪也谈得来,私下也有过交情。眼见飞雪难受,她也跟着哭起来。“快别哭了,你一哭,我们也难过……”
“是啊,眼下颜妃妹妹还是以自己的身子为重,只有养好了身子,才能为皇室开枝散叶!”万妃话讲得真漂亮,自从上次她害得丽芸不能生育,飞雪就提防着她了。这次的事,是不是又是她在从中作梗?飞雪仔细回想了当时的情形,固然是遮阳伞阻碍了视线,可脚下那一滑,来得也未免太突兀了!自己虽是有些行动不便,但也不至于那么不中用。隐隐约约中,她好像记起来,那些台阶上有些绿色的苔藓,皇宫的御道上,怎会允许有青苔出现?飞雪瞪了万妃一眼,万妃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回敬她。
“多谢皇后娘娘和诸位姐妹的关心!”飞雪心灰意冷,直挺挺地向满屋子的人道谢。
“让颜妃好好休息吧,咱们先回去。”皇后和诸位嫔妃向皇上施礼,就退出了落颜轩。
皇上为飞雪擦掉眼泪,握起她的纤纤玉手。
“皇上,对不起,是臣妾无能,没有保住这个孩子……”
“别这么说,只要人没事,孩子以后还会有的。你知不知道,当朕过来看你的时候,你出了好多的血,就是太可惜了,太医说,是个男孩,都已经成形了……”皇上哽咽难语。听了这,飞雪的心更痛了。以后,她都不可能再有王爷的孩子了……皇上揽过她的肩,将她紧紧地笼在怀里。“你受苦了……朕一定会好好补偿你的!朕跟你保证,一定会再还给你一个孩子……”
丽芸怕飞雪受凉,连忙拿了件外衣搭在她的身上。飞雪泪眼相向,看见丽芸和她一样哀痛,她知道,有件事,是她必须要做的。
“皇上,其实,这件憾事是可以避免的……”
皇上吃了一惊。“你说什么?”
“当时要不是丽芸没有扶稳,我也不至于跌下台阶,腹中胎儿也不会夭折……”
丽芸傻看着飞雪,不知道她此话何意。
皇上龙颜大怒,原来是底下人伺候不周!“没用的东西!”皇上疾言厉色,吓得丽芸立马跪了下去请罪。“请皇上开恩,是奴婢手滑了,才没有扶稳娘娘!”
“你既已承认,那朕便治你个侍候不力之罪。你害颜妃遭此大罪,害朕失去皇子,十个你也不够抵罪的!来人哪!”
两名侍卫应声进门。“把这个宫女拖出去,乱棍打死!”
丽芸吓得蜷缩成一团。“等等!”飞雪拦下了。“皇上,臣妾刚失了孩子,若此时再惩罚她,不免又要见血光,实在是不吉利。不如,将她撵出皇宫吧,臣妾以后也不想再见到她了!”
丽芸终于明白了她的用意,飞雪是在保护她。
“好,就依你吧!”皇上瞪了丽芸一眼,“原该将你一顿打死的,念你往日伺候颜妃还算尽心的份上,朕饶你一命!出了宫,管住你的嘴巴,不要惹祸!”
“谢皇上不杀之恩,谢娘娘!”丽芸只好接受飞雪的安排。
“轰出去吧!”皇上厌烦道。
“皇上,容臣妾再问她几句话,稍后,一定把她赶出皇宫。”
“她是你的宫女,你决定吧。”皇上扶着她坐好。
“臣妾没事了,皇上累一天了,早点回去歇着吧。”
“也好,那朕明个儿再来看你。”
飞雪敷衍点头。
皇上亲了亲她的额头,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两名侍卫还站在那里,等候吩咐。
“你们先退下,等我问完了,你们再来执行皇上的命令吧。”
“是!”两名侍卫退下。
飞雪伸出手去拉她:“快起来!”
丽芸站起来,扑入飞雪的怀抱中。“姑娘……”丽芸有些泣不成声,“我不想离开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自从上次你遭万妃迫害,我就想找个机会放掉你……再待在这里,你一定会没命的!”
“你的意思是……”丽芸猜到了飞雪的用意。
“我怀疑是万妃在台阶上做了手脚,才让我摔下台阶。”飞雪声音极小,害怕隔墙有耳。
丽芸细细去想当时,她清楚地记得台阶上有青苔。“是那些青苔……”
“御阶之上,怎会有青苔?只怕是万妃算准了我会去御花园,故意铺在台阶上,等着我失足掉下去呢!”
“我去那看看!”
“不用去了,你想她还会让那些苔藓安稳地留在那里吗?”
“那你一个人留在宫里岂不是很危险?我不走,我要留下来保护你!”
飞雪多么感激,可她不能自私地留下丽芸。“还是静川说得对,在这个皇宫里,想要平安生下一个孩子,将是难如登天。我想万妃之所以把我当成眼中钉,纯粹是因为我怀有身孕。现在孩子没有了,我又不算得宠的,对她也不再有任何威胁,她应该不会再针对我了!”
“我们把这件事告诉皇上,让皇上彻查此事!”
“你太天真了!一来,我们无凭无据,二来,皇上肯为了她,废了吴后,想必她在皇上心中的地位无人可取代。就算是查出了蛛丝马迹,皇上舍得惩罚她吗?到头来,我们就变成了她的明敌,还有我们的好日子过吗?”
丽芸不解,在这生死关头,为什么一定要让她出宫?“那你为什么要撵我出宫?”
“你为了我,差点搭上自己的性命,已经伤痕累累了,我不能再霸占你。其实,我知道,你还记挂着王爷……你没有一天忘记过他……”
“我……”丽芸无言,事实确实如此。
“我已经没有机会了,现在连王爷唯一留给我的一点骨血也失去了,这辈子,我都不可能再有他的孩子了……你和我不一样,你是自由之身,花样年华,纵使你愿意陪我孤独到老,我也不能那么贪心……我要你去追寻自己的幸福……”
“你让我出宫去找王爷?”
“是。去楚地,找王爷……”飞雪指着柜子说,“你打开柜子,里面有一封信和一些盘缠,信是我写给王爷的,你带去给他,他会妥善安置你的。盘缠你留着用,相信这些银两,足够你雇一辆车去南方投奔王爷。”
丽芸从柜子里取出信笺和盘缠,飞雪为她设想得那么周全,全然是把自己当亲姐妹来疼。“我不想离开你……当初我离开王爷,选择和你在一起,就是怕你有危险;现在在你最需要人陪的时候,你却要我离开你……”
“走吧,有多远,走多远……这块伤心之地,就让我独自伤心吧。”
丽芸又抱紧她,舍不得走。“你一个人在宫里,万事要小心,千万不要和万妃硬碰硬。”
“我知道……”飞雪也哽咽住了。“到了楚地,见到了王爷,千万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他。”
“不告诉他?”丽芸大睁着眼睛,甚是疑惑。
“离别的那一夜,他说他会来救我,我不知道他会用什么方法。倘若你告诉他事情的真相,我害怕他一个冲动,做出什么难以收场的事情来。”
“可我贸然前去,王爷怎会不怀疑?我要怎么说呢?”
“你就说,皇宫里放出一批年龄大一些的宫女,你也在其中,不得已才离开皇宫。”
丽芸泣不成声了,谈及离别,她的心在滴血。这一别,再见——怕是下辈子的事了。她抱着飞雪,放声痛哭。和丽芸分别,飞雪也同样不舍,可是,舍得一时,安稳一世,自己无法实现的愿望,就让丽芸代替自己完成吧。
黄昏时分,丽芸便被遣散出宫。她雇了一辆马车,车夫套好马笼头在等她。她回身望了一眼:夕阳下的紫禁城被霞光笼罩着,世人眼中巍峨森严的紫禁城,对于她这个从里面走过一遭的人来说,更多的是令人生畏和鄙夷。宫里的人,住着最华丽的房子,干着最龌龊的事情。她长叹一口气,眼角湿润了。“姑娘,你好好保重!但愿今生,我们还会有再见之日……”
丽芸上了马车,一路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