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在马尔菲，公爵夫人的画室(1)
[费迪南德，公爵夫人，红衣主教和卡瑞奥拉上]
红衣主教：我们走了；你把握好自己的命运吧。
费迪南德：作为寡妇，你肯定已了解男人到底是什么样子，所以绝不要让年轻俊美，尊贵地位或者口才文采……
红衣主教：一定不要让任何毫无荣誉的东西，玷污了你高贵的血统。
费迪南德：只有最放荡的人才会结第二次婚。
红衣主教：好了，够了。
费迪南德：他们的肝脏[18]比拉班的羊群[19]还要丑陋。
公爵夫人：钻石由无数的珠宝商经手过，人们却说它世间最珍贵。
费迪南德：要这么说，妓女们也是高贵的了。
公爵夫人：你们听好了，我不会再结婚的——
红衣主教：很多寡妇都这么说；但通常沙漏还没翻转，人心就变了：许下的誓言会同葬礼上牧师的布道一起消失。
费迪南德：听我说：住在这宫中，就像生活在一个腐烂的牧场；这里有一种致命的蜜汁，将会毒害你的名声，你要小心。别耍诡计，那些口是心非的人年纪轻轻就会变做巫婆，给魔鬼可乘之机。
公爵夫人：这真是友善的劝告。
费迪南德：虚伪总是由精细的线织成的，比伏尔坎的机关[20]还要精致：看着吧，不管是你最隐蔽的行为，还是最私密的想法，都会为人所知。
红衣主教：你可能一面恭维自己，一面又另做决定；在夜晚的掩护下暗地里把婚结了——
费迪南德：你还认为这是你做过的最好决定；就像胡乱爬行的螃蟹，虽然后退，却总认为这样的走法是对的，因为它在走自己的路。然而，你听好了，这样的婚姻，人们与其举杯庆祝，不如举剑将之扼杀在摇篮中。
红衣主教：洞房之夜时，你也将走进一种监狱。
费迪南德：那些快乐，那些淫荡的欢愉就会像沉重的睡眠一样，给人带来灾祸。
红衣主教：再见。不过记住：智者先思而后行。[下]
公爵夫人：你们串通一气，我已经晕头转向了。
费迪南德：你是我妹妹；你看见我们父亲留下的这把匕首了吗？我讨厌看着它一点点生锈，因为这是他的匕首。我绝不会容忍你那些下作的享乐：面纱下藏身的只会是窃窃私语，绝没什么好事。别了吧。女人们总是喜欢各种各样的追求，一个混蛋的甜言蜜语，还打动不了她们吗？再见了，你这放荡的寡妇。[下]
公爵夫人：这些话能动摇的了我吗？即使我所有尊贵的亲人都阻挠着我的婚姻，我也不会服从他们的威严。就像那些在战场上冒着危险，完成了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一样（我听一些士兵们讲过），即使是现在，即使此时我满心怨恨，在这恐吓与威胁之中，我也要继续我的冒险。就让那些多嘴的老妇人们去说去吧，我将不计后果，为自己找个丈夫。——卡瑞奥拉，你知道，为了这个秘密，我已经放弃了那重于我生命的东西——名誉。
卡瑞奥拉：您的生命和名誉都很安全；这些事我不会向任何人说的，就像那些买卖毒药的人，会万分谨慎地避免毒害自己的孩子。
公爵夫人：你的话坦率而诚恳，我相信你。安东尼奥来了吗？
卡瑞奥拉：他这就上来。
公爵夫人：亲爱的好姑娘，先下去吧；不过先躲在帷幔的后面，这样可以听见我们说话。祝我好运吧，我将走入荒野，一个没有任何东西能将我指引的地方。
[卡瑞奥拉藏在帷幔后]
[安东尼奥上]
我叫你来的：先坐下吧；拿出纸笔来写些东西：你准备好了吗？
安东尼奥：准备好了。
公爵夫人：我刚说了什么？
安东尼奥：说我应该写些什么。
公爵夫人：啊，我想起来了。就像节俭的管家们一样，在办了这些宴会聚会，花费了许多开销之后，也该看看我们为明天准备了些什么。
安东尼奥：请说吧，我美丽的夫人。
公爵夫人：确实美丽！谢谢！我关心着你，因为有你我才显得这么年轻。
安东尼奥：我这就拿来账本，上面详细记载着我们的收入和开销。
公爵夫人：噢，你真是个正直的管账人：不过你理解错了，刚才我问我们为明天准备了些什么，指的是更远的以后。
安东尼奥：多远？
公爵夫人：去了天堂之后。我正在想一件事。你告诉我，一个人满脸是可怕的悲伤，她因失去挚爱而痛苦呻吟，回忆在折磨着她。你说，这个时候我们是不是该尽力让他笑起来才好？
安东尼奥：对，是该这样。
公爵夫人：如果我丈夫还在，也就不会有现在的担心了，请你好好看护我吧。不过要说这世上美好的东西[21]，最先想到的是什么？
安东尼奥：在人被上帝创造出来之后，世间最美好的当属婚姻里的庄重誓言；我愿你拥有一个好丈夫，然后向他奉献你的全部。
公爵夫人：全部！
安东尼奥：是的，尊敬的夫人。
公爵夫人：在裹尸布上吗？[22]
安东尼奥：不，在婚床上[23]。
公爵夫人：圣·维尼弗莱德[24]，这是多么奇怪的愿望啊！
安东尼奥：若你不愿意再次结婚，这才是更奇怪的事。
公爵夫人：是吗，那你觉得为什么要结婚？
安东尼奥：对我来说，婚姻里没有炼狱[25]：要么是天堂，要么是地狱，没有第三种可能。
公爵夫人：为什么？
安东尼奥：我的心被放逐了，这滋长了我的忧郁，所以我才……。
公爵夫人：说来听听吧。
安东尼奥：若一个男人从未经历过婚姻，也膝下无子，那人们又能从他身上夺走什么呢？是夺去他一个父亲的空名；看着调皮孩子骑着小马时的一点欣喜；还是他椋鸟般的喋喋不休呢。
公爵夫人：够了，够了。你到底在说什么呢？你的一只眼睛怎么充满了血丝；来，看看这只戒指吧，人们说这样会缓解一些。它曾是我的婚戒，我发过誓绝不把它取下来，除非是要交给我的第二位丈夫。
安东尼奥：你现在已经取下来了。
公爵夫人：是的，我为了让你恢复一些气色。
安东尼奥：可我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公爵夫人：怎么会呢？
安东尼奥：因为这个小环里住着欲望与野心的魔鬼[26]。
公爵夫人：那就把它赶走。
安东尼奥：怎么赶？
公爵夫人：也许需要施些魔法，不过用这根手指就可以，这样合适吗？
[公爵夫人把戒指戴在安东尼奥手上，安东尼奥跪了下来]
安东尼奥：你刚才说什么？
公爵夫人：你这样低着头太过谦卑；我如果不让你起身就无法坦然站在你面前，也无法言语。请你站起来吧；来，让我来扶你。起来吧。
[公爵夫人扶起他安东尼奥]
安东尼奥：夫人，野心是伟大之人的疯病，它并不是被铁链拴着或者关在暗室，而是在明亮的处所，因为阿谀者的奉承而滋养，而变得无药可医。不要觉得我太愚蠢，只是为了迎合您：这个冻坏了的傻瓜只是为了取暖，才会把手伸进火中。
公爵夫人：已经没有什么会阻拦我们。你已经拥有了一份很珍贵的礼物。
安东尼奥：啊，我并不值得这样的馈赠！
公爵夫人：可以自谦，但不要自贬。城中的那些商人们只将劣质品摆在暗处售卖，所以你没有什么好羞愧和隐藏的。我告诉你，要说一个真正正直的男人（我说这些绝不是奉承），那一定是你。所以你就在自己身上探寻吧。
安东尼奥：老实说，我心中既无地狱也无天堂：长久以来，我尽心尽力只为遵循一种美德，绝非是为了她的钱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