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脚比心靠谱
年轻的森川回家了，那其实算不上一个家，租的房子永远无法在心理上构成自己的家。他倒在沙发上迷迷糊糊。
鹿豆收拾了一点点自己的东西，走出门口。
越来越对比鲜明的二者，天平在失衡，滑向该滑向的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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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豆收下了一大把榛子松子，这纯粹是意外。
这些果仁从东北茂密的树林里，被摘下，被炒干，被打包，用黄黄的牛皮纸，千里迢迢来到这个副热带高压下的城市，用来讨好男生最心爱的女孩。
几乎已经不抱希望的森川，被鹿豆拒绝了太多次。他是个只会老老实实告白示爱的男生，在奋勇表现花样百出的追求者们当中，毫无光华，彻底被淹没。
森川的妈妈来学校看望心爱的儿子，顺便带了一大袋他们当地的炒货。这些气味芬芳，质地干脆的果仁，森川很大度地分了一些给宿舍的男生，剩下的他丢进了背包。如果想家，就吃一点。
鹿豆非常漂亮，漂亮的女生总是追求的人很多，得到她的人却只有一个。
那个得到鹿豆的男孩跟鹿豆在公交车上，僵持了一段时间，然后在车门打开的间隙，男孩脸色难看地冲下车。鹿豆不下车，只是扭头盯着车窗玻璃，恶狠狠地瞪着，散发着全世界谁也别来惹我的气息。
瞪得久了，鹿豆看见车窗映出的森川的影子。他就坐在最后一排，向前数过去四排，他恰到好处被气得掉泪的女生看见面孔。年轻的女生想起来了，这是一张被她拒绝好多次的脸。
当时的森川没有露出一丝的幸灾乐祸，相反他还慢吞吞地凑过来，站在过道耐心等着，等到鹿豆身边的座位空了，就谦虚谨慎不骄不躁地坐下去，双手捧着打开的纸包。“给，你吃吧。”他说。
长得像大号瓜子的榛子，开口的带壳松子，比某松鼠家更加地道。鹿豆从公交车下来，一直到宿舍门口才吃完。好吃吗？真好吃。
不知道为什么，吃着东西的时候她不再哭了，也不再生气了。如果交往一个卖相不错的男孩，他却对他的女朋友死硬不妥协，要这种男朋友不是自讨苦吃吗？还不如换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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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一个人相处，就像换一个国家生活。
前男友和森川是完全不同的男生。
森川会用高了两个八度的声音发出感叹：“这是全世界最好吃的牛肉面。”但其实鹿豆只不过在学校外面的菜市场买了一点熟牛肉切成丁，加几根葱花，煮了一包一块五的康师傅牛肉面。
太浮夸了。不过鹿豆被逗得哈哈大笑，她很开心。
这感觉很奇妙。鹿豆当然知道，全世界最棒的牛肉面师傅如果排个名单的话，她一定是名单上的倒数第一名。
20岁的女孩在这些人生小小的变迁中，隐隐约约领会到一点什么。虽然她毫无手艺可言，但她做的最普通的牛肉面，是对方认定的顶级牛肉面。
在吃了森川家里的坚果炒货之后的那个晚上，他们又见面了。
她约了森川，到她的房间，在小小的租赁的民房里，用那些小锅子、电磁炉，给他做了一碗牛肉面。
他什么都没问，你跟你那个男朋友怎么了？还会和好吗？他就是呼噜呼噜消灭了鹿豆做的一碗面。别说话，行动是最好的赞美。
显然鹿豆跟她的男朋友吵架闹分手了，显然，鹿豆准备原谅那个男孩的时间是有期限的，他的道歉又来得比较迟。那个男孩用钥匙打开房门，目睹到了他不能接受的状况，离开的时候，他踩烂了携带的水果，摔坏了出租屋质量低劣的门。
越是把一切搞得乱糟糟大打出手，越是在女孩的心里变得一塌糊涂。
秋天杀死了夏天，冬天渐渐到来，森川成了鹿豆的正式男友。
有那么一些时候，鹿豆上课，凝视阶梯教室外的松树，走神了。她忍不住幻想了她的未来，跟这个对她好，好到无路可退的男生，结婚生子一直到老。这未尝不是一种特别美好的结局。
然而，人生的逻辑是，有更好的男生出现，你的心便开始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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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豆开始发觉，自己其实是个贪心又肤浅的女生。当她喜欢的森川开始工作，开始成为小职员，开始看上司的脸色，开始为日益攀升的房价唉声叹气的时候，她偷偷地赴了另外一个男人的约。
这是个30岁的男人，时间已经把他打磨成正当最好年纪的青年才俊。说得精确点，就是增之一分则太老，减之一分则太嫩。再老一点就世故油滑了，再嫩一点，又没这么言行举止都让人舒服。
进电梯按住开门键等候陌生人，吃一顿饭先给女方拉开椅子，习惯养成很久，所以极为自然顺手。
他对她说，他的第三套房子在郊区，有假期的时候，躲开那些不想看见的人不想去做的事，消磨一整天浑身都轻松。最好的一点是，他还没结婚，也没有离婚过。太多私生活乱七八糟的老男人搞三搞四骗小姑娘。这一点鹿豆也明白要用眼睛仔细分辨。
他只是想忙完了事业，再认真娶一个他会动心的女孩。鹿豆的年轻漂亮让他动心了。是的，无论如何，年轻本身就是最动人的优点。
对于鹿豆来说，这个男人就像是野外生长了许多年的果实，成熟之际，送到刚好路过的鹿豆面前。
要享用吗？可是享用的前提是背叛森川。
哦，有一些事情或许还需要补充说一说。当森川工作了，鹿豆还没有毕业。她一直交往的都是年级比她高的学长。
如今她遇见这个更好的男人，她动摇了。他们的相遇是在一场招聘会上。这是个大学生很辛苦但又大部分人找不到工作的时代。作为招聘的主要负责人，他更加富有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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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面试了她，向她发出邀约。他们的约会在不同的精致的场所，他也挺守礼。
一连许多天，她很矛盾。在最矛盾的时候，森川也毫无察觉，他在赶一份项目计划，没日没夜改了许多遍，加班到很晚回来，胡乱吃了几口饭，倒头昏睡。22岁的森川说，等到他成功拿下项目成为主力，他将获得一笔奖金，在双方家长的支持下足够首付，足够鹿豆一毕业他们就结婚。
这是一条一眼可以望见尽头的路，路上的平凡琐碎令她恐惧。在年轻的岁月单纯地谈恋爱，最美好不过，但美好向来短暂容易消逝。
站在分岔口，鹿豆的手机收到了男人诚恳的短信，你考虑好了吗？我在等你的答复。
森川失败了，他本来非常非常接近成功，但最后他被挤出了团队。那个很重要的，跟他的人生计划、幸福未来挂钩的项目，被交给了别人。公司里的竞争对手也不差，他完成得很出色。
遇到这个重要的挫折，他第一次喝酒了，喝得很多很猛，醉得很快很厉害。他的女朋友仍然没找到一份好工作，生活比在学校读书痛苦许多。这一刻他很想一死了之，可以什么都不去面对。
他更加不知道，促使他个人失败的原因是，那个男人打了一个拜托电话，友人卖了一个面子。先成功的人总有广阔的人脉，他本来可以做得不那么过分。但男人终归是男人，想要得到的心过于急切，于是要凭借人力来扭转局面。爱情中的卑鄙伎俩，情有可原。
年轻的森川回家了，那其实算不上一个家，租的房子永远无法在心理上构成自己的家。他倒在沙发上迷迷糊糊。
鹿豆收拾了一点点自己的东西，走出门口。
越来越对比鲜明的二者，天平在失衡，滑向该滑向的一端。
奇特的是，她忽然发现，她每走出一步，脚就沉重一分。不远处那辆漂亮的小汽车，在夜色里闪烁漂亮的光泽。是她通知男人开车来接她的。
不是不可以变心。重要的是，变心之后，能不能承受那份沉甸甸的罪恶感。换掉男朋友这种事情，她多多少少有一点经验。她已经毕业了，在六月的最后一天，她不再是学生，此后人生必须自种自收。鹿豆在心里默默想，我，可以。就像当年换了那个不妥协的男孩。
沿着人行道，快要接近那辆车的时候，她忽然折向一家杂货店。店门口摆着一个大冰柜。这是个夏日炎热的夜晚，她忽然很想吃一根雪糕，让自己冷静地再想一想。
她翻找出一款巧克力榛仁雪糕。外包装袋上印刷着一句广告词：内有整颗榛仁。
榛仁，就是榛子的心。
后来跟森川在一起的日子，所有来自东北的礼物，母亲邮寄给儿子的果仁，统统进了她的肚子。鹿豆叹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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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男孩之外，的确一定有更好的。如果遇到更好之外的更好，难道继续换下去？
此时此刻，鹿豆问自己，这一次换人跟上一次换人一样吗？想要过舒服好日子的心，能够替换真心喜欢的心吗？
还是无法替换吧，她吃过森川的榛仁，她亲身体味过森川的真心，他待她好，她都知道。不管选什么都不够完美。人总是越来越聪明。推翻自己，又推翻那个推翻自己的自己。她决定听从自己的脚，让脚投票。
手机响了，她没接。
一秒钟，她熄灭了所有的纠结矛盾。她的脚往回走，居然越走越轻快。
当她回到门口，撞见急匆匆正要出门的森川。被人生初期的辛苦折磨到面容憔悴的森川冲她说：“醒了发现你人不在，你跑哪里去了？我担心得要命，正要去找你。”
“哦，我给你买了牛肉面，当夜宵。”她笑一笑。森川一把抱住她，抱得太紧，她只好仰头呼吸，让走道的灯光映照出一脸的金黄。
脚比心更加靠谱。
这个闪电般的年代，
我们变心，
我们换人，
我们企图找到更好的人。
其实没有最好，
只有契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