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章 游离在边缘,静默(1)
阎小朵大半的时间都无事可做,她喜欢在落地窗前晒太阳,时不时地捏捏瓜妞爪子上的肉垫。
“病得不轻”坚持不懈地打来电话,阎小朵一如既往地拒接,可随之而来的短信,却让她坐立难安。她猫着腰小心翼翼地躲在窗帘后,可何逐还是看见了她。远远站在楼下的何逐敞怀穿着米色风衣,里面一件灰白的衬衫,浅露出少许胸膛,依旧是破洞的牛仔裤和沧桑感十足的军靴。今天的他,没有背画板。
她愤愤地拨通了他的电话,还未等开口便听何逐得意地说,“我就知道你会打给我。”
阎小朵拉上窗帘,只露出一小条的缝隙,她默默地窥视着何逐,“你竟然跟踪我?”
“快下来吧,否则我就要上去了。”
阎小朵绝不允许何逐胡作非为,因为这是顾诺一的家,顾诺一不喜欢陌生人。阎小朵急匆匆地下了楼,何逐得意地看她走来,轻吹了一声口哨。阎小朵皱皱眉,长得帅有什么用,真轻浮,还是冷冰冰的顾诺一好。
“阎小朵,我带你去兜风怎么样?”
阎小朵厌恶地撇撇嘴,“凭什么,万一你是坏人怎么办?”
“那……给我签个名?”
阎小朵看着眼前的那支笔,她已经很久没有给人签过名了,最近的一次好像是一年前的某次商演,都是些大妈,提着菜篮子站在简陋的舞台下等她。
“大明星在摆架子吗?是不是请吃饭才肯签名?”
阎小朵还是接过何逐递来的笔,“连纸都没有,你说要签在哪里啊?”
何逐指了指自己的胸膛,“签在这里,离心最近的地方,我保证一辈子不洗澡。”
阎小朵对直指心意的表白总是无法抵抗,她看着何逐痞痞的样子,弯起了唇角,“真恶心。”
何逐掏出自己的钱夹抽出里面的照片,“签在这里吧。”
那是一张泛黄的照片,像是从海报上剪下来又做了塑封的。照片上正是阎小朵,乌发垂肩清纯可爱,好像是十四岁末,或者十五岁初。阎小朵再次见到当年的模样却恍如隔世,不真实,而又让人留恋。
阎小朵的心头闪过一丝悸动,原本以为早已被这个世界遗弃,却还有人念念不忘。她认真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喏,给你。”
何逐接过照片浅浅一笑,又放回了原处。“阎小朵,带你去一个忘不掉的地方。”
话音未落,何逐便把阎小朵扛在肩头,大步向前走去。阎小朵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个不轻,“喂,你这个人很讨厌。”
何逐身上有淡淡的烟草味,淡到需要深呼吸才能感觉得到。阎小朵被放在了摩托上,何逐为她戴好头盔,“坐上我的哈雷,你此生就没有烦恼。”
这是与地铁站出口招揽生意不同的摩托,更像是一只在速度与生命中奔跑的猎豹。戴着头盔的阎小朵听着耳边速起的风声,心下澎湃却又无处安放。霸气的哈雷在一辆辆轿车中穿梭,阎小朵紧紧地揽着何逐的腰,“我说,你能不能慢一点儿!”这句话却起了反效果,飞驰的猎豹瞬间变成天际的青云,一跃凌空,洒脱、狂放。
在胆战心惊中,车子停靠在了一幢孤零零的三层小楼前。何逐拉着她的手穿过种满枫树的小道,满目的暖阳隔着枫叶投来,阎小朵忽然有些害怕,何逐像是黑暗中的夜行者,惶恐中越发看不透他的心。她甩开何逐的手,不再随他向前,“我要回去了。”
她倏地转身向来时的方向而去,她越走越快,想要迅速地逃离,可她又怎能逃得出去,何逐轻走两步便追上来扼住她的手腕。阎小朵慌乱地抬起头,却是惊措到无法呼吸,这个谜一样的男人为何如此可怕。
狭长的双眸望着她,何逐静静地说,“明天我就要离开了,所以你今天必须来这里。”
阎小朵无法挣脱,任由他拖拽着向那幢小楼走去,“你……到底想干什么?!”
“想让你看看一颗真心。”
他波澜不惊的话语令小朵愈加恐惧,她俯下身子用力地咬在那强有力的手腕上。没有防备的何逐吃痛,本能地松开了她的手。阎小朵转身拼了命地奔跑,跑出了枫叶林小道,穿过安静幽深的小巷,奔向了过街天桥。
何逐看着仓皇逃离的阎小朵没有去追,唇边勾起一丝清冷。他抬起手,那一排齿印已渗出了血迹。何逐不禁低喃着,阎小朵,原来你也会害怕。
何逐依旧推开木门,阳光下泛起的阴霾让他稍稍皱眉,何逐走了进去,影子拉长在门外破旧的石阶上。上一次回来已是半年前,那时的北京下着鹅毛大雪,而他已适应卡塞布莱卡的阳光。每次都是独自一人回来,在这里待上两三天,然后继续背着画板四处流浪。何逐不缺钱,他生活的圈子令人充满钦羡,可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不会说,也不想说。
何逐从一层上了三层,在靠东向阳的那一间驻足,他用沾着少许灰尘的军靴踢开门,满室都是脚步空空地回荡。窗台上摆着一排玻璃瓶,细细的瓶颈闪着华光,他径直坐在了窗台上,栗色的发梢渲染着黄昏中的金。何逐从钱夹中拿出那张照片凝望许久,那时的阎小朵真的很美,美若薄晨中的露水、或是泛起涟漪的鹅毛。
他忽然嗤鼻一笑,摸出口袋里的Zippo,轻锐的声响中幽蓝的火焰燃起,Zippo慢慢地靠近,火焰贪婪地舔舐着陈旧的照片,须臾化为了灰迹。何逐打开玻璃瓶,把遗留的灰屑装了进去,并用软塞塞紧,他自言自语道,“这是第一个,一直到第十五。等着,很快。”
何逐起身紧了紧风衣,拎着玻璃瓶离开了这幢孤零零的小楼。
如果时间失去了遗忘的本领,那么还不如永记在心。
地铁二号线,从积水潭到积水潭,阎小朵不知道坐了多少遍,直到收班她才走出地铁,却发现并不是顾诺一住处的所在地。她茫然地看着灯光昏黄的大道,却找不到回去的路。阎小朵有路盲症,一紧张就会很严重,甚至站在自家楼下也会惶恐不安。车辆来来往往,阎小朵的眼前尽是何逐狭长的双眸和微微蹙起的眉中。她坐在路边闭上了眼睛,用双手捂着耳朵,阎小朵,一定要镇定下来,只有这样才能回去。可街上嘈杂的声音令她越来越无措。
手机铃声打断了阎小朵的惶恐与绝望,她接起电话,顾诺一的语速稳快,“怎么不回我的短信,你在哪儿,电话里这么嘈杂,不会还没回去吧?你是不是想饿死瓜妞?”
那略带愠气的声音令阎小朵有些委屈,“诺一,我……我迷路了。”
手机那一边有顷刻的沉默,顾诺一是知道她有路盲症的,“现在在什么地方?”
阎小朵环顾着四周,却找不到任何的标志物,她紧张得有些语无伦次,“我不知道……”
“站在那儿别动。”
顾诺一挂了电话,阎小朵的手掌已是一层细汗,她不停地骂着自己,阎小朵,连路都不认识,你到底还能做些什么?
一分钟后,阎小朵收到一条短信:顾诺一请求分享您所在的位置,同意请求请回复1。
半个小时后,阎小朵终于站在了顾诺一的小区楼下,送她回来的是顾诺一所在公司新签约的艺人薇安,阎小朵长吁了一口气,有些疲惫的对薇安笑了笑,“谢谢你。”
薇安摇摇头,“小朵姐别这么说,能替顾前辈做些事情是我的荣幸。”还未出道的新人都是如此,不安、无措,眼中满是羡慕与卑微。阎小朵有些失神,可薇安却很兴奋,“小朵姐帮我签个名好不好?”
今天是怎么了,竟然有这么多的人要她的签名,说话间薇安已经递过那个漂亮而又小巧的本子,“姐姐签在这一页吧!”
本子的页数很多,每一页上都签得龙飞凤舞,看着天真的薇安,阎小朵嘴角抿着一丝笑,“真好,都攒了这么多了。”
薇安的眼中熠熠闪烁,她一脸的自豪,“那当然,这可是我炫耀的资本。”
阎小朵心中不免感叹,现在的薇安真的很简单,只是不知这份简单又能保持多久,“安安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你会比本子上的任何一位都要红,到那时候这个本子就是一堆废纸。”
“以后谁说的准呢?至少现在的我在乎。”
阎小朵上了楼,站在落地窗前看着薇安越走越远,她拉上窗帘,又检查了一下门锁。一直很乖的瓜妞饿坏了肚子,一整晚都在嚎叫,阎小朵抱着瓜妞蜷缩在被子里,两个孤独的个体偎依在一起相互取暖。顾诺一再没有打来电话或者发短信,阎小朵也不愿去打扰他,如今的自己太过于狼狈,以至于连与他对话的勇气都没有。
阎小朵一遍又一遍地唱着《世上只有妈妈好》,瓜妞伴着呼噜声睡着了。何逐的短信还是会发来,她不停地删除不愿再多看一眼,她紧紧地搂着怀里的瓜妞进入梦乡,月光照进窗子,倾了一室落寞。
阎小朵是被瓜妞的舌头舔醒的,昨晚一直睡睡醒醒,以致头有些沉。她起床为瓜妞准备早餐时又收到了顾诺一的遥控短信:今天是瓜妞生日,去给它买妙鲜包吃。
顾诺一竟然给猫过生日,他一定是个寂寞到无边的人。恩人发话,她不敢不从,阎小朵穿好外衣站在门边对瓜妞挥挥手,“等着我回来为你庆生。”
可打开门的阎小朵却被堵在了门口,脚下是一捧郁金香,明艳的紫再无杂色,她拾起花束,还有那个陈旧的铁盒。花束中夹着张精致的卡片,黑色的笔迹流畅地书写着:正如你所见,此刻的我已前往郁金香的国度。昨天的事很抱歉,没有给你足够的解释。什么时候回来还不清楚,可能一个星期,可能一年,或者永远都不会相见。请忘掉所有的不愉快,奉上一束鲜花,还有一颗昨日便想让你看到的真心。何逐亲笔,五月二十五日。
阎小朵挨着晒太阳的瓜妞席地而坐,看着眼前的铁盒,盒盖上的铁臂阿童木已经褪去了光鲜的色泽。她打开盒盖,里面却是满满一盒的折纸星星。五颜六色的堆在盒子里很好看。有一颗星星只叠了一半,阎小朵捻起,在未折起的长纸上她发现了一行有些稚嫩的字:今天是阎小朵十四岁生日,亲手做了礼物。
十四岁,那应当是二零零一年,竟然保存了七年之久才被她第一次看到。阎小朵把星星一颗一颗地拆开,每一颗上都写了字,只可惜没有写时间。杂乱无序的心情写在上面,阎小朵不禁跟着默念。
我喜欢阎小朵唱的《时光》,好想她唱给我一个人听。
最新的海报出来了,我偷偷买了两张压在画板下,已临摹了许多遍,还是觉得真人更漂亮。
她今天和我说话了,声音很甜,别人都说她傲慢,可我不觉得。
如果能叠够一千颗,我就去剧组探班……
这里果然盛着满满的真心,默默地读着很温暖。这是一个少年最懵懂的爱恋,没有一丝杂念,单纯而又美好。想着昨日狠狠地咬了何逐,阎小朵就会很内疚。她竟然把他的真心当做了邪念,这是多么不可饶恕的错误。对于一个已经过了气的童星来说,这样的表白汹涌澎湃。
郁金香的国度是荷兰。何逐说,他们可能永不相见。是她心底深处的戒严把何逐拒绝在外,可何逐还是会一如既往地贴近。
这个铁盒是他最后的告白,还是与过去做了永别?
阎小朵把星星又一颗一颗地叠好,重新合上盖子放进背包,她没有勇气再与何逐言好,现在的阎小朵配不上这样的真心。
夜的黑越到深处越极致,可光明却总在一瞬破茧而出,虽然微弱却令人欣喜。百无聊赖的阎小朵接到了阿华打给她的电话,几天之后有一个广告代言,酬劳不错。顾诺一终于完成了海南的拍摄,他一声不响地回了家,没有通知阎小朵。识趣的阎小朵赶忙去超市买菜做饭,做了满满一桌,两个人来享用都觉得有些浪费。
顾诺一只是静静地吃,不说话也不出声响。阎小朵依旧喜欢搭话,“诺一,我要做代言了!”
“代言?你做什么代言?洋娃娃还是蓬蓬裙?”
她还真不知道代言什么,阎小朵瞬间没了底气,“反正是很好的代言,哦,对了诺一,能帮我引荐一下张导演吗?我仰慕他很久了,所以……”
“你都能接代言了,恐怕张导演也对你没什么用了。”顾诺一抱起盘卧在腿上的瓜妞去了客厅,他关掉了手机看起了酷爱的美剧。
阎小朵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团空气,时时存在却又让人感受不到。就这样被顾诺一干脆地拒绝,她有些不甘却又无可奈何。或许今天的顾诺一心情不好吧,过些时日她再试试。
阎小朵收拾好背包来到顾诺一的面前,“我叨扰了你这么多日也该走了。”
顾诺一只是看着美剧好像没有听到,阎小朵尴尬地摸了摸长发,不好意思地向门边走去。马上就要离开顾诺一的家了,虽然对这个让人温暖的地方有些不舍,但终究不是自己的。
“走之前把卡还给我。”
阎小朵一怔,顾诺一的长腿搭在桌几上,身边的瓜妞仰面酣睡着,“借钱要有个限度,怎么能连卡都带走?”
“呃……我马上给你。”
真是丢脸,阎小朵溜进了厕所,她解开上衣的纽扣,露出了粉色的文胸。银行卡已经被她捂得温热,她端在手心看了许久,还真是有点儿舍不得,毕竟一百万呢,虽然不是自己的,但和她相处了这么多天,感情有点儿深了。
“你怎么把卡藏在文胸里?”
突如其来的声音把阎小朵吓个不轻,她尖叫一声躲在了浴帘后,顾诺一只是摇摇头,“下次要记得锁门。”
浴室门重新关上,阎小朵红着脸从浴帘后走出,为什么总是这样狼狈不堪。她穿好衣服来到顾诺一的面前,“给你。”
顾诺一连眼帘都没有抬,“把卡放在那种地方我想想都恶心,不要了。”
“啊?”阎小朵有些懵,这卡他到底是要还是不要。
“要走快走,杵在那儿真碍眼。”
阎小朵瞬间得到了解脱,她把卡放在背包里,“那……下次再见喽。”
顾诺一站在晒台上看着一路小跑的阎小朵消失在拐弯处,阳光照在白衬衫上,纽扣闪闪发亮。时间真的残酷无情,会把那个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阎小朵锤炼成油嘴滑舌的女孩,也让他成为了今天的这副模样,不知是幸还是不幸,总之没有人可以随心所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