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春江花月
“别怪我爹！”
那位即将被卖出去的小姑娘转过身，张开双手挡在父亲面前。众人望眼瞧去，发现是位与罗横年纪相仿的女孩。
女孩虽然灰头土脸，衣上可见泥迹脏痕，却能看出她本身的肤色雪白。她的五官并不出众，却十分清秀，尤其是那双眼睛，仿佛雪山顶的一汪春水，看起来清澈见底。
她背上背了一把直柄圆形四弦琵琶，此时虽满面清泪，却见不得自己父亲受欺，大声对着人们说道。
“月儿，不得对大人无礼。”那位卖女儿的男子此时也站起身。他看女儿为护自己，顶撞了一看就是来历不凡的大人物，吓得赶忙将女儿拉在身后，尽力用佝偻的身躯围护住，然后对着人杰他们弯腰告罪。
众人见这男子身上挂了个红底黄边牛皮腰鼓，鼓边绸带别了两根鼓键。他浑身衣服破破烂烂，满身的风尘味。
“赵公子问话，还不速速回答！”卢当家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这...这...”男子显得非常紧张，支支吾吾半天答不上话，两眼飘忽不定，就是不敢看众人一眼。
“大胆！”田镇尧厉喝一声，然后眉头一皱，眼睛一瞪。
也不见有其他动作，这位名震陵郡的黑帮老大就散发出了骇人气势，仿佛恶鬼下山，迎面扑噬而来。
父女俩哪经历过此等威慑，顿时吓得跪倒在地，浑身瑟瑟发抖。那位男子口中不断喊道：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是什么原因要卖女儿，你倒是说啊！”卢当家都快急死了，他给周围人使了个眼色。
只见两位帮众“锵”地一声抽出腰间阔刀，大步上前，用刀交叉架在了男子颈上。
“不要！”小姑娘尖叫一声，迅速爬到前方人杰脚下，一把抱住了人杰的大腿：
“求求你们不要伤我父亲，我父亲是好人，他不是你们说的那种人！”
“大胆贱婢，松开你的脏手！”卢当家被那小姑娘惊得心肝直颤。
“没事。”人杰伸手制止了冲过来的两位黑脸帮众，低下头，用那双紧闭着的眼睛对着小姑娘方向，冷声问道：“既然不是，为何不说。”
“因为有人要杀我爹...”
“月儿闭嘴！”小姑娘刚要说话，就被她父亲大声喝止，男人看起来十分慌乱。他俯身在地，大声哭求着：
“各位大人，请原谅小人无礼。小人就月儿这一位至亲，若不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怎会狠心将她割舍！其中缘由实在不能说出口，求大人们网开一面，莫要再追问下去了！”
男子说完这话，将头重重磕在地上。
“哦？看来是第三种，惹到仇家了，而且对方来头不小，一句话都不敢说。”罗横在一旁点点头，看向了那个男人：
“大叔，看来你不是本地人啊？你不知道你面前的这人是谁吗？”
“小人有眼无珠，不识得这位大人。不过，这位大人气度非凡，必是位了不起的英雄。”
“呵呵，了不起？我杰哥岂是用一句了不起就能形容的？大叔，轮回仙宗宗主木天赐总听说过吧？”
“听过，说书先生常说，他是数千年来最厉害的一位神仙，天下数一数二的大人物。”
“好，那你给我听好了。
站在你眼前的这位，是当今世上能与木天赐相提并论的最强天才，他在比木天赐年龄还小时就能已一己之力斩杀金丹，创造了传奇。
他是各大仙门争相争夺的最强先天，今年武举必定第一。
城主对他礼遇，元婴收他为徒，高官为他折腰。千年之内，他必将登凌绝顶，与木天赐一较高下。
他，就是你眼前的赵公子。
赵公子在此，你还怕什么？若是你那仇家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让赵公子不喜，只要对方敢来，不用赵公子出手，我罗横就能咒死他！”
“真的吗？爹，您也听见了，我们这就求求赵公子，只要赵公子愿意帮我们，咱们就不用分开了。”姑娘看到了希望，激动得转头对自己父亲说道，双手还是死死抱着人杰的大腿不放。
出乎意料的是，男人竟然还是不肯松口。他怆然一笑，声音里充满了绝望：
“没用的，月儿，爹之所以不敢告诉你，就是因为没人救得了我。若再过个千年，这位赵公子兴许能保住爹一命。可如今，除非木宗主亲临，天底下谁也救不了我。”
“豁？！你是得罪了皇帝不成，这么大的语气？我跟你说，你可别诳我们，诳我们的代价你承担不起。”罗横把小眼睛睁得浑圆，一脸不相信。
“小人可立天道誓言！太清天在上，如果我的话有半点夸大，定叫我天魂归天！”那人当着所有人的面，发下了誓言，好一会后却没有受到半点反噬，也就是说...
咕咚...
众人齐齐咽了口唾沫，罗恒惊讶地指着他：
“你...你难不成是当朝钦犯？”
“小人若是钦犯，早就被抓起来了，怎么进得了湘城，进得了牙行。小人不过是个卖艺的，带着小女在这荆州九郡四处漂泊，一辈子安分守己，从未违法乱纪。”那人跪坐在地，声音低沉。
“那你到底是惹了谁？为什么现在还好好的？”罗横有些奇怪。
“小人也是无意中听到了一些不该听到的话，若是被其察觉，一定会被灭口。至于对方是谁，小人真的不敢说。
小人听到那些话后，带着小女一路逃窜。目前没事，或许是因为小人身份还未暴露，也可能对方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小人。但以对方的手段，小人觉得，总有一天会露出马脚，故而不敢将女儿留在身边。
今日能见到赵公子和诸位，实在三生有幸，小人惶恐，有个不情之请，斗胆恳请赵公子成全！”
男子又一次拜倒在地。
“怎么，难道你想把女儿卖给赵公子？你这人好歹毒的心肠！居然还有脸来牙行？
我们牙行的规矩，已经在门口写得很清楚了，若有身带仇家的，不得交易！自己惹下的罪自己受。
以你现在的情况，谁要是把你女儿买了，说不定得搭上全家性命。你还是赶紧走吧，免得惹是生非，在这祸害他人。胡老三，你到底怎么搞的！这种‘货’还跟他谈半天？”
卢当家觉得自己也是够倒霉的，好不容易接待一次赵公子，却出了这样的事情，他此时用不善的眼神看着摊主胡老三，打定主意，事后就要把他的摊位给撤了。
男人见状连忙解释道：
“不是的，小人并未将仇家的任何信息透露给小女，小女是无辜的。若真有人寻上门，可让小女与其当面对峙。”
“就怕对方根本不给你女儿对峙的机会，直接上门就把人杀光了！”
“所以小人想为小女寻个有能力的主人家，至少给她一个发誓辩解的机会。”
“就凭你？你以为你是谁？来人啊，快把这个捣乱的家伙给我轰出去！”
“慢着。”人杰突然开口。他对着男子说：“你看着我的眼睛。”
男人刚抬起头，就见赵公子缓缓睁开了双眼。随着眼睑抬起，一道道金色的光芒从他的眼眸中迸射而出。
金光照射进自己的双眼，让男人觉得正被佛光普照，有一种巨大的满足感，幸福感，虔诚感。
人杰的声音响起。
“叫什么名字。”
“江庭之。”
“你有没有做过不仁不义之事。”
“不曾。”
“可曾有害人之心。”
“不曾。”
“好。”
人杰说完这个“好”字，就闭上了眼睛，收回了性光，对着田镇尧道“这女人我要了”，然后带着罗横等人离去。
转身时，包括之前抱着他大腿的小姑娘在内，周围已跪了一地，正对着金光顶礼膜拜。
江庭之这才回过神来，看着转身离去的人杰，脸上露出了狂喜之色。
眼见人杰就要走远，江庭之却是猛地一声大喊：
“赵公子请留步！”
见人杰转头，江庭之连忙将自己的女儿从地上扶了起来，然后帮她把背后的琵琶取下，含泪说道：“赵公子收留之恩，小人纵使百死也无以为报，谨携小女同曲一首。这首曲子，是小人为小女所创，名为《春江花月夜》，小女名叫江花月。
小人今日将这首曲子和我的女儿赠于赵公子，祝赵公子千秋万载，成仙成神！”
说着，江庭之自己也掏出鼓键，对女儿点点头后，开始高声歌唱：
“回风！喔~”
江花月轻拨玉盘，朱唇轻启：
“夕阳箫鼓，花蕊散回风诶~”
乐句间同音相连，委婉平静，腰鼓轻声滚奏，意境深远。所有人都仿佛看到了一轮夕阳映出江面，熏风拂过涟漪。
江庭之：
“却！月~”
江花月：
“临水斜阳，关山临却月~”
“寻~山！”
“枫荻秋声，巫峡千山寻诶~”
“晚~眺！”
“箫声红树里，临江晚~眺。”
“归舟！喔~”
“渔舟唱晚，夕阳影里一~舟，归，喂～诶~”
琵琶声急，犹如白帆点点。琵琶扫轮，恰似渔舟破水。
琵琶与腰鼓配合得天衣无缝，在众人的情绪达到顶峰时又戛然而止，回归平静与轻柔，好像一叶轻舟，在远处的江面上缓缓消失。
众人只觉得春江上的夜空是那么的幽静，那么的安详，全曲在悠扬徐缓的旋律中结束。就在所有人都沉浸在这迷人的意境时...
“爹！！！”
伴随着一声泣血悲鸣，众人都看到了江庭之口角溢血地倒在江花月的怀里，嘴角挂着一丝鲜血，带着一丝笑意。
田镇尧走上前弯腰一探，然后站起来对着人杰摇摇头：
“咬舌自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