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洪三泰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广东省人民政府文史研究馆馆员，国家一级作家，获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文化大革命”后恢复中国作家协会首批会员。出版主要著作有诗集、散文集、短中长篇小说、长篇报告文学、文学评论集、电影及旧体诗共五十多部，获二十多项文学奖。
妈妈，我守护您到天亮
题记：丙申年三月十五日，妈妈感冒咳嗽喘不过气来，我驰车送妈到160里外的湛江市第一中医院……我守护着老妈，彻夜不眠……
妈妈，今夜十五没月亮
你的咳声把月亮碎成乌云
碎成了雨滴
我眼睛的泪痕
守护九十三岁的老妈啊
让妈枕着我这颗温热的心
我愿代妈咳出月色
朗照妈妈熟睡的甜梦
守护历尽苦难的老妈啊
就坚守着我们生命的根
愿听老妈顺畅的呼吸
那是世上最动听的歌吟
有妈就有山高海深
有妈就有日月星辰
有妈就有春暖花开
有妈就有绿草如茵
妈妈呀你安稳地睡吧
尽管只睡一秒一分
愿听妈妈梦中呼唤
唤我乳名唤醒我的童真
妈妈呀你甜甜地睡吧
我守护你每秒每分
直到黎明来临
阳光带来你朗笑的福音
燕思
我回迟了
我的燕子
都飞空了
七月七之前
天空空空
窝巢空空
我心空空
一直未能破译
檐下的无数燕语
雏燕脱壳之时
可听懂我的祝福
可解我虔诚的仰望
从窝巢到田野一里
你俩叼虫穿梭
两分钟一来回
一天两千里飞翔
庄稼少了千条害虫
我的燕子
我回迟了
都飞空了
空空的天空不留痕
空空的窝巢不留音
我空空的心啊
只有你的影子和路程
北部湾落日
落日其实是诞生
在北部湾血火中临盆
诞生的是那个半球的黎明
所有的海水都滚沸着
最热烈最辉煌的祝福献给这美丽的生命
所有的海水都燃烧着
天海焊接的滑梯滑下了
入浴的太阳啊，永远的呱呱坠海
沉落本是升腾
光明不会在黑暗中消亡
古铜色脊背
古铜色脊背
不知藏有多少颗太阳
流蜜的鹅黄的秋野也浓缩在脊背上
历史铸造这厚实的铜牌
是对苦难父老的最高奖赏
太阳就这样残酷地确立归宿
一代又一代人只会赤着背收获阳光
虔诚地弓起燃烧的脊梁
驮着太阳奔跑在东方喷火的地平线上
我的劳累的民族啊
毕竟已远远地抛落洪荒
然而我要对父老疾呼
冲破太阳的牢笼
不要说铜牌放射金的光芒
让太阳全从脊背蹦出
去塑造真正成熟而光亮的世界
也真实地塑造我民族的形象
母亲的油灯
我最爱仰望银河
寻找我小村的倩影
翻读银河系所有星星
哦，最亮的那一颗
是我母亲手捧的油灯
午休，在树下
蝉声
拉长我的梦境
那只鸟把蝉啄走
蝉歌
碎成绝响
欲雨未雨
沉闷的雷声
来自赤道
欲雨未雨
火西风拧着
匆匆来去的云
云大汗淋漓
绿的·白的
你献给山峦的胶林是绿的，
你献给平原的剑麻是绿的，
你献给荒地的蔗园也是绿的，
你的鬓发怎么是白的？
胶乳是白的，
剑麻的纤维是白的，
白糖和纸也是白的，
我的鬓发也该是白的。
盐工
脊背上这块盐田
顿时延伸
海滩如镜
煮海
煮白骚动的海
在没有味道的日子
把灵魂煮得苦咸
海平线上
跳动着太阳的理想
银光的辐射
搅浊双眼
没有泪
泪都变成了海水
变成了盐
候鸟的葬礼
候鸟啊，
你的羽毛乱作北飞的云。
乘宇宙之风追逐夕阳，
壮哉，候鸟的金色的飞行！
顷刻啊，
便流星雨般陨落……
黑夜的大网，
让空中所有的鸣叫成为绝响！
凌晨的火光，
照着一群群吃候鸟的人。
他们如一群群蝗虫，
龇牙咧嘴嘎嚓嘎嚓不吐骨头。
那炉那锅那土罐把黎明烤成红烧飞雁，
把曙光炖成飞禽靓汤。
逃出飞雪风寒，
却要赴汤蹈火……
在畅爽的南风里，
候鸟啊，
你的葬礼
竟如此“辉煌”！
烈士的遗书（节选）
“我如果战死，请把我埋在英雄的扣林山阵地。请记住啊，要竖着埋，让我继续站岗。”
——摘自扣林山战斗中一烈士写在烟盒纸上的遗书
一
他倒下去了，
留下的只有遗书——
写在最廉价的烟盒纸上，
沾一抹烧焦的尘土，
还有几滴夜露和悲痛的泪珠……
黎明的风啊，
边读边哭……
弹痕满面的扣林山，
像烈士的母亲呵，
把他搂回胸脯。
发黄的山泉是乳汁吗？
……我们的烈士已经睡熟！
二
这遗书啊，
实在太微小了。
像婴孩丢落的糖果纸，
像小学生画的草图，
像一片树叶落在贫瘠的泥土。
它是贫瘠的遗言——
没有富贵荣华的记录，
没有功成名就的迷恋，
没有金银财富的分赠，
没有财产继承权的叮嘱；
甚至没有一分钱一粒糖果，
留给饱尝艰辛的父母……
三
而在人民看来，
它却是最珍贵最纯真的遗嘱。
几行竖写的文字，
筑起最宝贵的精神支柱——
有黄河的心血、长城的筋骨，
有五千年文明受欺凌的耻辱，
有半个世纪民族浴血的艰苦，
有几千里国境线的情思，
有数万座边陲高山的愤怒……
几行竖写的文字呵，
站起一个视死如归的民族。
四
他不是功勋显赫的将军，
却曾是穿开裆裤孩子的头目。
他骑过驴，牧过羊，
鞭打过贪吃青苗的牛犊，
……
在课堂曾被老师罚站，
站立啊，站过饥饿的中午……
五
“要竖着埋……”
又是站立！多揪人肺腑……
但已不是小学时的模样，
是战士的坚贞威武。
不在课堂而在边境高山呵，
不是一个中午，
而是无数朝朝暮暮……
不是孤零零一人
而是同钢枪一起与敌阵对峙，
冒炸弹的狂雨，
披硝烟浓雾……
六
“让我继续站岗。”
啊，苍山俯首，
啊，江河注目，
……
不屈的界碑在风雨里，
向战士的英灵祝福。
……
南风
一
白云蒲公英红棉絮向北方流放
太阳雨桃花雨向北方流放
大海的白波林海的绿浪已不安宁
野田的白鹤溪涧的绿莺已不安宁
甚至行进的蚁队后退的屎壳郎
甚至蜷缩的蜗牛潜藏的土鳖虫
甚至一粒沙尘一丝鸡毛一根小草
都在惊疑骚动战栗张望寻觅
庄重而理智地选择自己的行程
二
南风呼啸而来咆哮而来
摇撼一切筛选一切放逐一切
从仙境般浩瀚的大海
到人间烟火腾跃的陆地
一股不可逆转的飞旋的气流
一股带着箭镞飞刀和利剑的气流
呼呼然嘭嘭然振聋发聩
放逐春之微寒冬之凛冽
放逐昏之灰蒙夜之死寂
放逐风暴之后的哀叫悲鸣和咏叹
禁锢的封闭的窒息的
僵死的干瘪的腐朽的
迷惘的空蒙的混浊的
都在审判之列放逐之列
三
孕育在滚沸澎湃的南海
诞生在犬齿狼牙般浪尖之上
在南中国的太阳之下冶炼
淬火于苦咸之中清甜之中
芬芳之中
在人间疑惑顾盼的时候醒来
从清心寡欲的岁月开始幻想
以沉重的间或轻捷的步履走向
三月的温顺五月的嗔怒
六月的烦躁七月的呼号
八九月里重复着摧枯拉朽的宣言
南风啊南风啊
南来的圣洁的神风啊
四
以闪电般速度迂回冲撞潜行
有断裂之声倒塌之声覆没之声
席卷古榕根部腐败的霉气
掠过发臭的暗沟和淤积垃圾的洼地
一洗蚊蚋绿蝇陶醉的咸腥
以沙砾封闭蛇蝎鼠辈的洞穴
以畅快之音韵校正蟋蟀独悲的音律
喝止水车原地旋转的重复的噪音
有潮涌之声浪拍之声雷鸣之声
南风之魂是惊天地泣鬼神之魂
五
经过晶莹的太阳雨的过滤
经过金黄的雨太阳的烤炙
在寒光逼人的电火的磨砺之后
在获得与雷声共振频率之后
在东方洞开窗口的早晨
南风开始疾驰中的思索
思索着疾驰
沉思着分析着抗争着蔑视着
有如足迹对大路的沉思
有如犁头对泥土的分析
有如破冰船对冰层的抗争
有如浪峰对暗礁的蔑视
南风破岸而入列队而入
破译历史沉默几千年的秘密
破译宇宙凝固几千年的秘密
破译人类呼吸沉重缓慢的秘密
破译蜘蛛结网春蚕作茧自缚的秘密
破译虎坠死谷鸟困囚笼的秘密
破译现实历史也破译未来
破译叫人难受的牧歌和悲壮的史诗
六
风写历史屡叫人惊魂不定
历史写风又总带着沉痛的泪滴
南风兮你是呐喊着来的么
像不见踪影却又无处不留芳迹
南风破译了人间的甜酸苦辣
人又怎能把南风的喜怒哀乐破译
在绿叶喜迎南风的乐曲里
竟有昙花枯落的悲怆叹息
大鹏已乘风抖开垂天羽翼
老水鸭却固守那片纤弱的涟漪
遍野虽有闻风崛起的春笋
却还有春眠不醒的种子
大路有无数顺风北飞的车轮
却还有老牛拉破车逆风千里
长城何时撑起沉重的翅膀
黄河长江如何变群龙腾空而起
茫茫大漠还用迷惘迎接南风吗
重重群山还用沉默凝视南风吗
渺渺盐湖还皱眉察看南风吗
皑皑雪峰还冷峻地鄙视南风吗
七
南风兮南风吹兮
南风毕竟来了呵
破天而来踏海而来越峰峦而来
且歌且舞狂了疯了放浪形骸
哦哦南风南风哦南风
从无语北去到回旋兴叹到仰天喝彩
从惊蛰噩梦到清明泪雨到夏至颜开
从无形无影到影泛朦胧到流光溢彩
从透明透亮到淡淡烟岚到浓浓雾霭
南风兮南风来兮八仙过海
南风兮南风来兮无边无涯
南风兮南风来兮自由自在
急剧的无休止的旋转奔突冲刺
旋转之下一个旋转的世界
奔突之下一个奔突的时代
冲刺之下一个冲刺的未来
蝴蝶飞过大海
这几天，我回家看望年迈的父母。有天午饭后，我和三川、三河弟一同和父母聊天。父亲今年八十七，母亲八十三，都喜欢和我们闲聊。父亲虽当农民，劳苦了一辈子，但讲起读书写诗文和书法，兴趣却很浓厚。他的蝇头小楷和大字都写得很好。这是他年轻时边劳作边苦学得来的。五十多年前，他为城月镇一座他参与兴建的桥题的“城月桥”三个字还刻在桥头石上；还在当时的水车上用红油漆写了“抗美援朝，保家卫国”八个字呢。他还常常吟诗，并教我如何注意吟读的节奏和声调。他才读过四五年书，因要在家里干活维持生计而失学。闲时，我们聊着写文章的事。父亲说：“我十二岁写的文章《蝴蝶飞过大海》，老师说写得好，还在全校读呢！”
我们感到惊奇：父亲从未说过这件事。
“我的老师梁进喜还把我的文章拿到我妈跟前读，说写得好。”父亲又说。
“哥（我家习惯叫父为哥，叫妈为姐），你怎么想到写蝴蝶飞过大海呢？”两个弟弟不约而同地问父亲。
“我写小小蝴蝶飞过了大海，风里浪里都死不了，这种精神好啊！我觉得做人也应这样。”父亲的话音很平和，淡淡的。
我很震惊。父亲小时候就想到这么重要的事儿并用蝴蝶的精神激励自己，的确难得。
其实，父亲写蝴蝶飞过大海，不知不觉地预示着他艰苦拼搏的一生。他十多岁在田里耕作，赶牛车跋涉几百里崎岖乡道；生活多苦，他都不叫一声苦。白天劳动，夜晚点亮煤油灯读书，苦练书法。
我几岁时，见他订报纸和《展望》等杂志，按日按月去圩里取。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农民在农村订报刊极罕见。而父亲却有这份热心，让我感到惊奇。后来，见他天天写毛笔字，相当勤奋，也就见怪不怪了。父亲浑身是手艺，会赶牛车，还学会木匠手艺，造牛车，造木桶，造床、凳等。以前的牛车，车轮的直径一米多长，比人高呢。父亲每天都和母亲一起，一上一下地拉大锯锯樟木。弹墨线，刨、凿、装、镶铁等，工序繁多。父亲忙得不可开交。拉大锯，使大凿，运大棰，全是重活。父亲赤膊上阵，古铜色脊背上沁着汗珠。拉大锯时，双臂肌肉隆起如坚石，汗珠和木糠一齐洒落，像雨一样稠密。近十天工夫，一部大牛车便制造完毕。买牛车的农民兄弟牵来大牛牯，老远就对父亲说：“茂祺叔，我先拉走牛车，这部车的钱下轮圩给你好吗？”“好的。”父亲应道。那人套了车，一声吆喝，车轮滚动，很快就消失在原野中。当牛车满载货物拉过父亲的身边时，因沉重的负载，车轴磨出尖厉的叫声。父亲停下手中的斧凿，望着自己打造的牛车嘶喊着远去，沉默良久。
那时，他一直没对我讲小时候怎样写蝴蝶飞过大海的故事。父亲只是默默地劳作。造牛车，造木桶，还教我学会利用圆周率3.1416计算木桶板接缝的斜度。我也学会做木桶了。父亲说：“日子太艰难啊，不多学些手艺，就难以养家糊口。”我想，对于他来说，生活就像大海，波浪滔天，没有勇气和本事是难以泅渡的。
当然，父亲写蝴蝶飞过大海时，不会把自己比作蝴蝶，更不知道自己如背负沉重的牛车。他只憧憬着蝴蝶飞越大海的壮美。谁知蝴蝶为了这伟大的飞越，竟付出艰巨的劳动。也许父亲后来才从蝴蝶身上得到了意志和毅力，如牛车一样默然承受着生活的巨大压力。父亲是懔悍而坚忍的。他和母亲一起在艰苦年代，在饥饿的折磨中把我们兄弟姐妹十人养大成人。他们刻苦耐劳的精神是我奋斗不息的动力。
蝴蝶飞过大海，既是美丽的，也是悲壮的。是悲壮的美丽，更是美丽的悲壮。父亲是飞过了大海的蝴蝶，他常常讲述生活艰辛的往事。他在百里雷州披星戴月、顶烈日赶车，度过了青少年时期。后来，在生活的大海里，他一直是个勇士。今天，在他八十八岁的时候想起七十多年前的作文题《蝴蝶飞过大海》，意义深远啊！我想着在大海飞翔的蝴蝶们的姿态和遭遇，想着它们的命运和精神，再看着年迈父母脸上自豪的笑容，思绪难以平静了。我飞过大海了吗？我赢得了悲壮的美丽了吗？我在汹涌澎湃的大海面前，首先想到的是什么？我仅仅做一只蝴蝶吗？
这，无疑是我永久地思考的问题。
丝路梦回
我记得2000年6月的一天中午，雷州半岛的太阳很猛烈，炽热的西风和着徐闻独特的海鲜味迎面扑来。我感到大海的热情和温馨。我们海上丝绸之路考察团的所有专家都已汗流浃背。作为专家考察团副团长，我站在汉武帝开辟海上丝绸之路的原点“三墩”前，以浓重的笔墨把专家大谈的两个字“季风”写在笔记本上。
因为这里的季风以及其他有利因素，汉武帝开辟的海上丝绸之路才把这里定为始发港。汉武帝于元鼎五年（前112）平定南越后，大约于元鼎五六年至后元二年派出黄门（皇帝近侍）的译长与应募者组成的官方船队从这里起航了。
考察海上丝路14年以后，即汉武帝开辟丝绸之路经过2126年以后，遵循习近平总书记提出共建“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的倡议，我又随省文史馆馆长周義、副馆长麦淑萍和专家们来到徐闻。
梦回丝路，季风依然。汉武帝不知道徐闻已为他建起了“大汉三墩”。站在古老的三墩眺望南海，碧海蓝天，丝路悠悠。我仿佛望见天海间有彩色的海市呈现海上，如彩云飘忽，从三墩外的海面一直朝北部湾方向延伸。而眼下却是墨绿的世界。绿色掩映的博物馆里，丝路的珍贵文物、汉墓群影、西汉陶屋、器皿、万岁瓦当，以及徐闻的“中国南系列品牌”，如南珠、南参、南盐、南茶、南桑、南羊、南药、南果等等，形成古朴和鲜丽的很协调的色彩。这种色彩让我看到了生命的坚忍和永恒。
今天，千年古港的神韵，三墩原生态的神秘，国家级红树林自然保护区的神圣和5条村民风淳朴、扬帆搏浪的神采，都展示着我中华民族的意志和精神。
14年前考察所见的村落、滩涂和堆积的西汉瓦当，还陈列在我的脑海中。此刻，美丽的景点相连，欢乐的游客如云。丝路始发港，竟然得到了如此鲜丽、形象的表达！徐闻县被中国旅游产业联合会评为“2013年中国最美旅游城市”，菠萝的海被评为“湛江新八景”。我的耳朵似响起“欲拔贫，诣徐闻”这千古名言。
当我还陶醉在徐闻的海市梦境中时，车已抵达北部湾。当年汉武帝的船队从徐闻港口出发，乘东南季风沿海岸行驶经过北部湾，抵达广西合浦后再借东北季风途经越南、柬埔寨、泰国、暹罗湾，到暹罗湾西部的丹那沙林登陆；然后步行到伊洛瓦底江口，再乘船沿江而下，进入孟加拉湾，西行到印度南海岸的康契普拉姆，转到斯里兰卡，从此回国，估计来往航程不下一万公里。海上丝绸之路在万里狂浪中延伸，可谓历尽千辛万苦！
北部湾，好像丝绸之路上的一块玛瑙，泛着碧绿的光亮，神秘而美丽。史实表明：北部湾沿岸是西汉南海对外海上贸易的中心和枢纽。
北部湾，丝绸之路万船开海第一湾啊，带着中国梦的重托醒来了。
我们驱车来到遂溪县草潭、江洪港。在北部湾丝绸之路上，遂溪县现共有8个港口。汉武帝的船队必在北部湾的各个港口稍息、加水、备粮。
此刻，我见到海湾平静，碧水如镜，船舶云集，鸥鸟飞翔。历史已经远去，而汉武帝的船队，仿佛依然停泊在北部湾人的心港上。
著名地理学家司徒尚纪说，秦汉统一岭南以后，红河三角洲是汉帝国在岭南的经济中心，因此汉武帝在这一带设置合浦、交趾、九真、日南郡，这是岭南郡建置的大部分，首先成为我国人民在南海活动范围。依当时航行水平，北部湾乃是南海最佳对外航行区域。西汉时从徐闻、合浦出海的船舶已航达南亚次大陆南端；东汉时则直航至红海（大秦），形成了横贯亚、欧、非三大洲的东西方。海上丝绸之路，是中西交通史上的伟大壮举。当时，北部湾沿岸海上贸易相当繁荣。
两千多年后的今天，这里有怎样的向往和期望？
遂溪县领导四套班子的领导人和有关部门领导和我们一起商讨如何建设“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地图显示：遂溪县有8个天然渔港，也是古代海上丝绸之路的港口。草潭海鲜、下六沙虫、江洪鱼露、北潭海鲜美食等，闻名遐迩。其中草潭港历史上和越南、泰国、老挝等国交往密切，商贸频繁。县委书记林少明说，近期要各港口加强基础设施建设，做好承接国家、省的海上丝绸之路建设相关项目的准备；临港10万亩工业园选址草潭港或北潭港，建码头、大道、电厂，开辟中越渔民边民互市交易市场；期待省里将遂溪列入广东“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建设计划。把遂溪建成北部湾连接东盟的重要桥头堡。江洪鲤鱼墩，七八千年前就有人类居住，它与美丽的仙群岛相望。“仙岛落日”是一美景，可以编制沿海渔家小镇规划，发展滨海旅游业。
丝路梦回，栖息何处？
美丽的海滨城市湛江，早已屹立潮头，守望多时了。湛江不仅是古代海上丝绸之路始发港，还是当代中国首批沿海对外开放城市，是广东对接东盟的先行区域，在建设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中位置独特，优势明显。
市委领导说：“2000多年前的海上丝绸之路，从湛江起航，现在党中央提出要建设‘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这对湛江既有历史意义又有现实意义。我们一定要紧紧抓住这个新的发展机遇，主动作为，跟上国家步伐。” 走向东盟！是湛江人民的目标和期望。市域内交通建设“三环”是：市区成环、湾区成环和半岛成环；市外建高铁，县县通高速路，镇镇跑快速道，跨海通隧道。在国家和广东省的支持下，广（深）湛高速铁路有望在2017年贯通，从而促使湛江全面融入珠三角两小时经济生活圈。
20世纪五六十年代，广东奋勇东盟产业园妥善安置过东南亚13个国家或地区的归侨。这里有丰富的华侨资源。总面积138平方公里的产业园已备受东盟国家及其他海内外客商的关注。这里将成为发展新海洋、新能源、新电子、新材料、新医药产业的理想园地，也是北部湾面向东盟国家的一个桥头堡。市长王中丙说：“‘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不仅传承了古代海上丝绸之路和平友好、互利共赢的价值理念，而且注入新的时代内涵，合作层次更高，覆盖范围更广，参与国家更多，将串起连通东盟、南亚、西亚、北非、欧洲等各大经济板块的市场链。”
最近，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广东省委书记胡春华到湛江调研时指出：湛江要“看齐青岛、面向世界”；还提出了促进广东、广西两省（区）一体化发展的建议，合力打造三条经济带：沿海经济带、西江—珠江经济带、高速铁路沿线经济带。双方还应进一步加强生态环境保护合作、产业合作、交通基础设施互联互通，并共同参与建设“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湛江一定要乘势而上，树立雄心大志，建成环北部湾最有影响力的城市。同时，湛江在两广经济一体化方面要积极发挥作用，共建湛江北海特别经济合作区，融入并引领环北部湾城市群的发展。胡春华书记的指示振奋湛江人民的心。是的，建设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湛江任重道远。湛江人弘扬海上丝绸之路文化和精神，在扬帆搏浪中必定有新的突破。在建的钢铁产业基地、乙烯化产业基地、鉴江供水枢纽工程、组建远洋捕捞船队、打造全国重要的远洋渔业基地等，都是大手笔，让人眼前一亮。
南海正在涨潮。我的心难以平静。两千多年前的丝路漫长，汉武帝的船队力压群浪，一直向前，留下光辉的足迹和精神。我们发展“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也一定有更不屈的精神和光辉的足迹留给后代。
最忧银湖风雨时
鹤地水库，雅称银湖，这是美的象征，令人愉悦和自豪。
几个数字显出它是南中国伟大而珍贵的血脉，让所有来访者倾倒：半个多世纪前，我国面临经济困难。雷州半岛30万人硬是肩膀挑出这个“大海”；灌区总、主干渠6条长277公里，各干、支、斗渠4039条长5000多公里；各类建筑物3200余座；为湛江、茂名300多万人提供饮用水源，保障雷州半岛146万亩农田灌溉用水，维护灌区868万亩土地的耕作生态；确保九洲江下游沿岸数十万人口防洪安全和20多万亩农田的洪涝灾害。不愧是英雄银湖！
可是，在台风和暴雨要扑来之际，我察看银湖时便有一种难以排解的忧惧。
前些天，冒着第11号强台风“尤特”和暴雨，我们省政府参事、文史馆馆员一行，直奔雷州青年运河和鹤地水库。在100多公里的大海上，强台风正在扬威，中心风力14级，阵风16级，直扑在湛江。暴雨滂沱，天地失色。运河管理局的领导已连夜到鹤地水库排洪、守坝。水库的集雨面积1440平方公里，如果这样的大暴雨持续下去，再加上特大台风横扫，水库和运河若断坝决堤，后果不堪设想。记得2008年12月，运河东海河灌溉渠平岭段的河床突然发生坍塌，决堤80多米，大批农田受浸，湛江市100多万人的饮用水受影响。
我们顶着大风，登上遂溪县城东气势磅礴的大渡槽。只见它凌空飞架，横卧于苍茫的两岭之间。这座“天桥”，全长1206米，分40跨81个槽柱，每跨30米，最大槽高32.7米，槽底宽5.5米，高3.2米；每秒通过流量8.8立方米，可灌溉农田12万亩。是它，解决沿河城乡百万人民的饮用水问题。为感受它的磅礴气势，半个世纪来每年都有数以万计的海内外游客前来观光。朱德、陈毅、贺龙、郭沫若以及著名作家、诗人、作曲家田汉、巴金、冰心、贺绿汀等先后到此参观考察，留下不少佳作。田汉1963年题诗曰：“虹桥八十一墩多，上有银河下石河。恰似绣针挑十字，湛江从此米粮窝。”大渡槽可通航，望蓝天高远，银帆和白云竞飞。50年前，我曾在大渡槽南端的运河畅游，目送蓝天上云去帆来。此刻，风嗥雨啸，50多岁的石砌“天桥”，被狂风猛烈地冲撞、牵扯。我的心也随之被扯得发痛。风太猛，我们在桥头上也难以站立。这“天桥”受浪冲雨劈和台风摧打，受得了吗？再看“天桥”槽柱底座，它们坐落在溪流和田坑之中，水冲泥陷，根基若稍有松动，在16级台风的摧毁性袭击下，能保安全吗？若柱断桥毁，运河则彻底断流！我们的忧思比运河水更加绵长。
台风预报并未解除！我们车子在雨中穿行，直奔运河源头鹤地水库。这个人造大海最大水面面积122平方公里，总库容水11.44亿立方米！管理局的干部员工密切关注暴雨水位和堤坝，果断地开放两个巨大的溢洪道，紧急排洪。水声雷动，凌空飞瀑，气势惊心动魄。
就在几天前，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广东省委书记胡春华冒着烈日高温赶来鹤地水库视察。他听了管理局负责人汇报银湖诞生的艰苦和非凡的作用时，高度赞许说：这是伟大的工程。当他了解到鹤地水库受到工厂和生猪养殖的影响，污染治理面临难题时，又于8月18日到广西去寻求解决难题的办法。他在南宁建议说，粤桂人民分别地处上下游，珠江流域哺育了两广人民。两广人民共饮江水，有必要共同联手，破解生态补偿难题。广东和广西可以搞一点试验，在这个小流域进行试点，可以以广东对口帮扶广西的形式，破解流域生态补偿难题。中共广西壮族自治区委员会书记彭清华回应称，关于湛江鹤地水库污染治理问题，“我们下一步要认真研究，责成玉林市陆川县市、县两级党委政府要积极配合，与广东方面积极对接，拿出具体方案，解决这一难题”。
是的，银湖有风雨突发的危险，也有生存中生态环保的难题。300万人的饮用水，一定要确保干净。为了寻求多种办法净化鹤地水库的水质，湛江市雷州青年运河管理局开辟了放生园，举办放生节活动。不到七天，上万人前来放生。500万尾鱼和益龟、鳖被放到银湖中。
阵雨中，我们来到位于银湖边的放生园，被一个巨大的天然形成的黄色石龟所吸引。这石龟面向东南，栩栩如生，给人以稳重、大气、端庄、慈祥、睿智的感觉。它是放生园的醒目标志。它的沉默远视，表现出一种难以磨灭的信念和对生命永恒的坚守；又像在静默中思索什么，期望什么，等待什么。石龟镇守鹤地银湖，是生命新生的象征。据说，此石请来时，谁也看不出是龟状，认为只是普通的巨石而已，待择阳光朗照的吉日放落地时，晴空万里的蓝天竟在刹那间下起阵雨，人们正在惊讶中，雨停了，又是万里晴空，阳光灿烂。这时，有人惊喜呼喊：“哦，是金龟！这石头是金龟呀！”众人愕然，随即转眼一看，这个金黄色的巨石果然是形象极其逼真的金龟！人们争先恐后地涌来轻抚金龟，和金龟合影。我们建议说，此龟乃银湖的吉祥物，要人人珍惜呵护。不得涂鸦，不得损坏，不得在它身上题词勒字，要保护着金龟的纯洁无瑕。
我们离开金龟，回到办公楼时，雨还未止。局长洪德辉腾出办公室，请我们写字、作画，赠给银湖留念。画家林校伟画了一幅紫藤，构图独特，紫花灿然，祥云流彩，鸟鸣其中，色彩鲜丽，十分灵动。这是对银湖的祝福。我题联曰：“紫气东来日，祥云鸟唱时。”趁台风莅境，干群意志坚定抗击台风之际，林校伟再画了一幅牡丹、玉石和鸟三合一的花鸟画。我题联云：“鸟鸣花更艳，风动玉弥坚。”这时洪德辉提出为放生园撰联，并自拟初稿。上联为“放者生……”下联为“生者放……”点出了上下联的基调。他正专心想文字之际，王培楠、司徒尚纪即聚拢凑句。王培楠在精心琢磨，忽然吟道：“放者生生者放生生放放，生者放放者生放放生生。”大家再作推敲便欣然拍板。我认为此联从境界和内涵看堪称妙联。“放生”本来是佛教用语，典出于大乘佛经，盛行于中国，日本和韩国也有。放生，主要体现对生命尊严的维护，体现佛门广大慈悲的救度精神，体现佛陀关于“诸布施中，放生第一”和可积功德的观点。而此联其意更为深广，它巧说“放”和“生”的关系。不妨这样看：鹤地水库和运河是“放者”，它旱时放水，民可饮用，农田可得灌溉，恩泽民生。民得以生存和发展，反过来积极付出血汗去垒坝护堤，鹤地水库和运河便获新生了。两者互为“放者”和“生者”，良性循环，不亦乐乎！“放”亦可说是放下、舍得。儒家说“舍”是付出，是投入，“得”是收获，是回报；佛教说“舍”即是“得”，“得”即是“舍”；老子的《道德经》第二章讲有无之相生，忧喜之相随。虚空可生万物，万物可散归虚空。物在虚中生，有从无中来。就是千古真理。再看中国在改革开放中获得新生和巨变，不正是例证吗？
我相信老子的“有无之相生，忧喜之相随”的哲理，我相信对银湖的忧思之后必有狂喜到来。我们的血汗化成的伟大银湖和运河，一定能焕发青春，继续造福于人民。
最喜银湖见星云
2013年12月17日下午6时，是星云大师离开昆明前一天晚上，经过许多曲折，我们终于走到久仰的星云大师面前，双手请回他为鹤地水库祝福的题字。我们美好的愿望、美丽的梦想，今天终于变成了事实。我很激动，心里发出慨叹：最喜银湖见星云！
人们深知，鹤地水库是湛江人民的生命之源。400多万人饮用这水库的水；几百万亩地曾因有它而降服旱魔。两省领导和民众合力保护水库生态环境不受污染的事迹十分感人。保护鹤地水库生态环境成为一项重要民生工程。在这样的背景下，星云大师为鹤地水库题字，是人们的厚望，也是领导和人民群众的共同职责，更是人类互助，对生命热爱的大德。
说起请星云大师为鹤地水库题字，不能不说其中的曲折故事。我在《最忧银湖风雨时》一文中写到为净化鹤地水库的水周边生态环境，湛江市各级领导想了许多办法。其中为水库放生是一项民众热心的活动。放生的乌龟、鱼等可以净化水源。我想，还可以通过多种方法、多重渠道提高人们爱护生态、保护水源、保护生命的意识和自觉性。湛江市领导和青年运河管理局在鹤地水库搞了水库、运河历史文化展览，展出半个多世纪前雷州30多万人战天斗地的人间奇迹；展出朱德、董必武、叶剑英、陈毅、王震、贺龙等老一辈中央领导先后在运河工地视察的留影；尤其是展出邓小平于1960年2月的“雷州青年运河”的题字。这是老一辈革命家对鹤地水库和青年运河的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和无私奉献精神的高度肯定和有力支持。于是，我想到世界著名的佛学家星云大法师关于爱护生态环境，爱护生命的著作和理念，提议请求星云大师题写墨宝。有关负责同志欣然同意，让我试试看。
设想容易，做起来难啊！我和星云大师这样的国际名人从未谋面。前不久他曾到广州讲学，我只能远望。他的行程极紧，已经走了。到何处请他呢？
我立即想到有智慧有爱心乐于助人的朋友邵向慧女士，请她帮助。邵总很高兴，立即与星云大师的弟子联系，这才知道，87岁的星云大师又应邀到其他国家讲学了。又说，因旅途劳顿，大师摔了一跤，还缝了几针，正在疗伤，我们只能耐心等待。我的心常常记挂着大师。没几天，邵总说，大师已题字了。他一行将于12月17日在云南昆明讲学。18日到北京领奖。我们可以于12月17日晚到昆明拜见星云大师，请回墨宝。听到好消息，我们感到十分欣慰和感动。大师在旅途劳顿和疗伤的时候为我们的鹤地水库题字，实在难能可贵！
12月15日下午2时多我们从湛江起飞，到广州再转机飞昆明。下午近5时再由广州飞向昆明。我们满以为晚上可以依时到达昆明，次日即可见到星云大师。但是，天有不测风云，飞机快到昆明时，因昆明大雪纷飞，机场被封，我们的飞机只得飞回广州。邵总为妥善做好这件事，已先到昆明，并安排人到机场接我们。正在焦急地等待我们呢。晚上8时左右飞机降落广州机场。广州机场工作很周到，即妥善安排我们的食宿，让我们等待航班消息。16日，到昆明的飞机还不能起飞。这时接到湛江方面连续降暴雨，水库水满告急的信息。和我们一起去昆明的局长洪德辉心急如焚，他想到水库的安危，立即于晚上7时登机，于8时左右回到湛江，及时指挥防洪抢险。下飞机后他就直奔水库视察险情，召开会议，组织人力物力严阵以待。我们在等飞往昆明的消息。等来的是，昆明机场滞留万人；我们16日不能起飞，17日我们飞昆明的航班又无法安排。原定见星云大师取墨宝的时间是17日，星云大师于18日即离开昆明。怎么办？我十分焦急，即向机场领导求助。领导们连夜多方协调，终于安排我们5人坐17日早上7时飞昆明的第一班航班。我们十分感激机场领导对我们的帮助。
洪德辉同志还在湛江指挥抗洪，现又是16日夜10时，湛江离广州近500公里，怎能赶上明早7时的飞机？他是主角，不去不行。我们请他务必于17日早晨5时抵达广州机场，才能赶上这班飞机。洪德辉即安排车子于当晚10时左右开上广州。真是心两头挂，彻夜不能眠！17日凌晨5点，他已在机场等我们。当我们一同于7点坐上飞昆明的飞机时，我们才舒了一口气。
经过三天的奔波和等待，我们终于在17日晚拜见星云法师。大师这两天已参加了几项活动，还接见不少领导和有关人士。他和他的弟子们专场接见邵总和湛江几位人员。他虽然已87岁高龄，但是神采奕奕，睿智开朗。“哦，湛江，我知道。我前天为湛江鹤地水库写了字……”弟子把他题的字展开，他高兴地说：“是我写的啊！”题字为“护生园——佛光山星云”，加“星云”和释迦牟尼佛像大印。洪德辉从星云大师手上接过墨宝，连声感谢大师对湛江人民的厚爱。
星云大师在百忙之中为鹤地水库题写的是“护生园”三个字，意义特别深远：一是鹤地水库的水是生命之源，是维护生命之宝，“护生园”无疑在默默地保护着湛江人民的生命安全；二是大师谆谆告诫，人人都要爱惜和保护良好的生态环境，不受污染；在这里放生，是为清洁水库的水，更好地保护生命，把“放生”与“护生”结合起来，就比较完善了。
星云大师和我们一起照相留念时，气氛十分热烈。星云大师兴高采烈地说：“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大家即刻鼓掌欢迎。星云大师讲了小狗和夫妇主人的和睦故事，让我们亲切地感悟到生命互助共存的欢乐，爱护生命保护生命是神圣而高尚的。
芳流路
题记：这篇散文《芳流路》本是九年前写的，当时想发给报刊，但一时忙，未能发出去。今天，弟妹和晚辈正在编辑出版《洪家诗文集》，江弟发来微信：晚辈的诗和散文稿已发来很多，我辈要抓紧发稿。于是，查U盘发现此篇“漏网稿”。重发此稿，对为民开路的有关领导和为乡村道路建设作出贡献的同志们表示衷心的感谢。
你知道湛江市境内有两个芳流墩村吗？
你知道湛江市境内也有两条入村的芳流公路吗？
两个芳流墩村分别在遂溪县乌塘镇和廉江市横山镇。前者是我的出生地，后者是我的祖籍地之一。
“芳流”二字很美。祖上谁起此名？我还未细考。它却常常引发我的想象，以至进入奇妙的境界。
两个芳流墩村相隔约五十里。它们常受旱灾，都不富裕，过去的生活尤其艰苦。两村的村道都窄小而崎岖不平，一旦下雨，顿成泥泞路，车辆无法通行，村民出入也不方便。多少年来，人们盼望有一条坚实平坦的路。可是，穷村修路，只能是一个梦想。
我出身的芳流墩村，人口少，更无法筹集资金建路。这里是甘蔗产地，种甘蔗是农民最重要的经济来源。但因没有好路，牛车装满甘蔗却运不出去。汽车更进不来。一到收甘蔗季节，蔗农就发愁。雨天，村民外出的摩托车、小孩上学的自行车都“锁”在泥水里。行路难，困扰芳流墩村久矣。
我很想请人为村里修一条路。想了好几年，也无法如愿。终于有一天，我去遂溪县拜访交通局局长万益。我说了村里行路难的情况，请他方便时，设法让开公路的推土机，把路推平一些。我不敢提修公路的事。
万益局长认真地听着，诚挚地说：“我记住这件事了，有机会时我会想想办法的。”
听了他的话，我很感动。我上广州后，万益的心里老挂着这事儿。他很快就给市交通局写了个报告，请湛江市交通局杜林局长帮忙。杜林为人忠厚诚挚，心地善良。他十分关心这件事，很快就批复了报告。他俩分别驱车到我村指导修路。这段时间我在广州忙，没回来。他俩在百忙中几次到我芳流墩村村口，实地指导修路，并强调按质按量施工。万益见到某段路不符合标准，即下令翻工重建。这使在遥远广州的我十分感动。
经过一段时间的艰苦努力，这条长两里多、宽五米的芳流沥青路建好了。这公路连接县道环绕着圆圆的塘，和田野鱼塘形成一弯明月。这“月”清澈、透明、碧绿，很是诱人。此路弯于两口塘之间，形成了逼真的八卦图的造型。此八卦图望环宇而生灵气，接乾坤而映日月，展现出一种令人肃然起敬的神秘感。秋冬时节，甘蔗收完运走以后，这条公路便凸现眼前，有如一条彩虹镶在村边，芳流墩村被衬托得更加美丽了。
这是芳流墩村破天荒第一次修建起来的坚实平坦的公路。从此，村里永远告别了无路可行的日子。现在，白天黑夜都有自行车、摩托车、汽车络绎不绝地通过芳流路。甘蔗连年丰收，几十吨大卡车可以直接开到村边装甘蔗运给糖厂。千万吨甘蔗不愁干在地里了。林场开始伐木的日子，许多装满木材的大卡车都开过芳流路，驶向各地。每辆车重两三十吨，日走几十乃至几百辆次。而伐木的时间又长达两三个月，芳流路不知要承受多么沉重的压力！
芳流沥青公路完工不久，廉江市横山镇芳流墩村的兄弟，清明节南下扫墓。他们见到乌塘的芳流墩村有了沥青公路，就对我说：“三泰，横山的芳流墩村的路也难行啊，雨天，孩子都无法上学了！你能想办法也给我们芳流墩村修一条公路吗？”乡亲的祈求是诚恳而迫切的。但我觉得这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我不好请求人家跨县市去修建公路呀。
横山镇的芳流墩村是我的祖籍地，也的确无路可行了。路不通是会使他们一直穷下去的。
为他们修筑公路成了我放心不下的一件事。
这时，我又想起万益和杜林。万益已升任副县长，杜林也换了岗位，无法再求他们帮忙了。但万益副县长知道我的心事，曾几次同我去看路，还亲自把廉江交通部门的负责人约出来看路。廉江方面也表示支持，但是，路最终还是没有修建。我的心更焦急了。
这时，赫赫有名的渝湛高速公路从芳流墩村的北村掠过。这条文明生态路成了湛江的一道美丽的风景线。我特意驱车上渝湛高速，飞驰数十里，为其雄伟的英姿而激动。这是广东省高速公路建设的又一重大成果。对于高速公路，我并不陌生。我曾到过广东京珠北高速公路建设工地，采访过林益恭主任。我为他们的智慧和他们付出的艰苦劳动而感动。我即组织几位国家一级作家和教授同我一起到京珠高速公路采访写作。由我领衔主编并在花城出版社出版了反映京珠北高速公路建路事迹的散文集《通天之路》。渝湛高速从芳流墩村北飞过的动人形象，使我想到湛江长出了翅膀。芳流墩村村民也曾自觉地关心并保护渝湛高速，使它真正成为安定、团结、和谐、生态文明之路。这种现象使我高兴。
带着内心的喜悦，我在广州专程拜访林益恭。他现在是省高速公路公司副总经理了。这位为人诚挚的高速公路专家和领导者对和谐路的认识更加深刻，追求和谐高速的理念特别清晰。我对他说：渝湛高速公路得到芳流墩村村民的拥护和保护，为路贡献了土地。现该村行路极难，急需帮助修一条村道，不知行不行？如果有了好路，村民再搞好环境卫生，美化村子，不也成了高速路旁边的亮丽风景？共建和谐高速、和谐乡村，是当今的需要。
林益恭一向“以人为本”，追求建和谐之路。他同意我的想法，即同湛江分公司领导商议。湛江分公司十分重视。杜军经理、罗幸平副经理亲自部署工作并派员去视察。罗幸平几次去看路，为修好芳流墩村的村道煞费苦心，令人感动。
横山镇镇委书记温寿听到修路的消息，也很高兴。他指示村和村委会要积极配合修路。曲塘村委会书记李浩主动让出办公楼让施工员住。村委会洪福和村里的洪甫、洪春、洪日东等也日夜奔忙，和村民一起划地、砍竹，做义务劳动。共建和谐路的气氛十分热烈。
芳流墩村建路的消息，让方圆数十里村庄的农民惊喜万分。他们奔走相告，雀跃欢呼。认为此路与相邻各村都息息相关。路也是为他们建的，他们世世代代都要走这条路。
建路的日子，多是烈日当空，施工工人和村民顶着烈日干活，汗下如雨。他们在高速公路湛江分公司的指导下，保质保量施工。经过艰苦努力，长近两公里，宽五米，厚二十厘米的水泥公路顺利完工了。穷乡村有这么美丽壮观的水泥路，让周边的老百姓惊喜万分。
这条坚实平坦宽阔的村公路以坚实、美丽的英姿卧于田野和村落之间，带来了世代的和谐与欢乐。芳流墩村村民将代代铭记党恩，铭记建设者们的功德。此路一通，两旁就有南菜北运的收菜基地。各乡村活跃起来了。
为此，我写了两首诗，表示祝贺。第一首为：
山横牵路直，塘曲梦成圆。
湛渝连情义，芳流永世传。
正如路可来可走，有出有入，平安吉祥一样，此诗亦可倒读：
直路牵横山，圆成梦曲塘。
义情连渝湛，传世永流芳。
这里的横山，即横山镇；曲塘，即曲塘村委会；芳流，即芳流墩村。
第二首是七律：
山城半岛对歌楼，渝湛天弦曲未休。
叠岭银龙吟倜傥，横山铁马踏芳流。
曲塘立直终圆梦，险道才平即断愁。
共谱和谐千载乐，八音喜奏庆宏犹。
我想，两条芳流路的诞生委实不易，两地芳流墩村走出泥泞崎岖之路不容易。应当永远铭记关心、支持、扶持建路的有关单位和个人。他们的功德无量，本村村民和周边村村民会世世代代感激他们的。
从乌塘到乌石
乌塘，我的家乡。因塘泥和田里的泥土都是黑色而得名。
乌石，北部湾畔的有名渔港。也因海边的石头黑如墨碳而得名。
也许是巧合，文友朱海湛、邓存波说友人朱平邀请我和画家徐江月、林校伟到乌石天成台度假村小住，看看乌石。很有趣，我要从乌塘到乌石！巧合的是，乌木收藏家吴满，竟为我们开车同行。此行自然都与“乌”字有关，我戏曰：“有 ‘乌合之众’之嫌。”
其实，我童年时就迷恋 “乌”字。在黑泥塘里洗澡，我故意搅起乌泥湴，让浑身忽然长出黑毛来，好玩！小时候饥饿，妈好不容易煮芋头饭，刮锅底的声音简直是动听的音乐，一下子把我们兄弟姐妹召回锅边。只见母亲从锅底抓起一把黑芋饭焦，捏了捏，就成了黑饭团。我们吃着黑饭焦，感到香喷喷。我家前面那口乌泥鱼塘，一向盛产乌鱼。我会用网罩捕乌鱼。当网罩把乌鱼按在乌泥里的时候，网罩架便摇动，水下发出“啪啪”的响声。我便潜下水去，连网带鱼抱了起来。啧啧，我也抓到好大的乌鱼啦！老实说，有谁不以能抓到乌鱼为荣呢？
乌泥，是我家乡人对碳化腐殖酸氨沉积地质层（泥炭土）的俗称。据说远古时，家乡一带是海底，生长着大量的红树林，后来由于地质结构发生变化，大量红树林在地层深处成了碳化腐殖酸氨。这种碳化腐殖酸氨呈黑色胶状，俗话称为乌泥。乌泥很肥沃，家乡人说，这乌泥肥得流油，所以庄稼长得特别茂盛。乌泥是宝，养育着家乡人。但是远古的原始森林，部分质地坚硬的大树经地质结构变化后，被埋在地下上万年，并不成为乌泥，而是变成坚硬如铁的乌木。乌木（阴沉木）兼备木的古雅和铁石神韵，有“东方神木”和“植物木乃伊”之称。因地震、洪水、泥石流等，将木头埋入古河床等低洼处。埋入淤泥中的部分树木，在缺氧、高压状态下，在细菌等微生物的作用下，经长达成千上万年的炭化过程形成乌木。历代都把乌木用作辟邪之物，制作家具、工艺品、佛像、护身符挂件等。古人云：“家有乌木半方，胜过财宝几筐。”收藏乌木多年的吴满先生，他家就有巨型乌木和千姿百态的天然艺术品造型的乌木。所造的仿明朝家具和工艺品，极其精美坚实，有如酸枝特质，吸引着不少人的眼球。我家乡只有乌泥，而他却有珍贵无比的乌木。谁也不否认，这都是宝。
从乌塘到乌石是从陆地到海洋，经过红土、白沙带。汽车掠过的红黑白交汇的地方，也是一道亮丽而独特的风景线。而我爱恋的 “乌”字一直伴随着我，从陆地走到海洋。
我曾在乌石镇写过海边的乌石。在它永远的沉默中，我认识沧桑，认识百孔千疮，认识淬火炼狱，认识坚毅，认识坚守，认识思想者的姿态，认识奋斗者的灵魂，认识老子、庄子，认识六祖……乌石是宇宙世界的一员，因其嬗变而隐藏着地球以至宇宙的某些秘密。就说乌石海边的乌石王国吧，它们是古火山爆发遗留的玄武岩，又是文学视觉和想象中的天外来客，是很珍贵的旅游资源之一。此刻，我们站在海边，背后是数百年上千年的远古植物簕古头。面前是乌石阵营。我们便产生站立于宇宙时空的想象。在眩惑的苍茫中听到宇宙爆炸的声响。烧焦的石头刹那间列于海岸。你能不为之战栗？此时正逢涨潮。海浪对乌石肆虐地撞击劈杀，它们却丝毫也不动摇，依然在昂首、守望、沉思。你能不为它们的精神而倾倒吗？
我曾经在乌石村采访追寻乌石二（麦有金）以及其胞兄乌石大（麦有贵）、弟乌石三（麦有芝）的足迹。乌石二，1765年生于广东省雷州府海康县乌石村（今属雷州市乌石镇），为著名抗清人物。乾隆末年，乌石二忍受不了清朝的没落腐朽，豪门官府的欺压，与胞兄聚众起义抗清，为穷苦老百姓打抱不平，赢得了人们的同情和支持。乌石二在他的《蓝旗歌》中写道：“蓝旗飘飘，好汉任招。海上天子，不怕清朝！”
他们拥有的船只已达两三百艘，人数也有七八千人，常在北部湾一带活动，统治阶级闻“乌”色变，诚惶诚恐。我的长篇小说《女海盗》里就有乌石二的描写。此时，“海上天子”的英灵还在蓝海中漂荡吗？
望海浪滔滔，帆影远逝。历史已经渐渐远逝了，眼前只是苍茫的大海。或许，英雄留下的只有精神了。乌石阵营，依旧布于海滨。如果没有外力撼动它们，它们将长久在海边驻足守望，直到地老天荒。
在雷州半岛，从乌塘到乌石，只有近两个小时的路程，却隐藏着成千上万年万物演变的过程，展现陆地和海洋之间变幻莫测的奇妙景象。
红土地边缘赫然出现的乌泥，让我深深地爱恋。平凡的乌泥，默默无言，埋没潜藏，沉睡不醒，与世无争，却无私地哺育着我的故乡。它是生命的诞生地，也是生命的归宿地。即使人们忘却了这平凡的乌泥，典籍也没有记载乌泥，它也依然孕育并呵护子民们的生命！同时昭示我伟大民族无私奉献的可贵精神。
蓝海洋之中悄然露出的乌石，使我流连忘返。不管潮涨潮落，斗转星移，无言的乌石总是昂起高傲的头颅，远眺天宇，庄重地坚守信念。它的坚忍，它的守望，它的祈求，传递我民族坚忍不拔的不朽精神！
从地底的封闭和重压中破土而出的乌木，叫我油然而生敬意。乌木的前世曾墨绿过，伟岸过，但在某一刻，地质变动，它被打下了地狱，久经磨砺，终成珍品。我的《乌木赋》写道：“前世千载，傲立河东，纳天地精华，一柱青峰入云。忽大地崩裂，河西潜藏炼狱，忍辱负重，冥冥永存。层峦叠嶂，高压缺氧，钢骨金身。绝壁幽洞，藏走兽飞禽；天然盆景，铸铁石森林。水冲石磨，炼钻石风采，育宇宙慧魂。铁骨铮铮，虫蚁不蛀，邪气难侵；古木者，圣物也，艺术奇葩，世上奇珍宝，永恒精神。”
森林树木和山岩化成乌泥、乌木、乌石，这是活物的生灭轮回。正中老子万物有生有死、千变万化的所谓“可道”和兴亡变动不居，不能永恒存在的所谓“非常道”。它们由“虚极”而出，“静笃”而入，为乌泥，为乌木，为乌石，也正中老子所说的自然体性和“命根”。难能可贵的是：它们在 “静笃”中所展示的与天地共存的伟大精神，值得人类永远继承和发扬光大。
我赞美乌泥、乌木和乌石。
陈兰彬真迹在实荣
这，纯属偶然。我们竟在无意中，在荒废的古堡中发现吴川清代进士、翰林院庶吉士、首任驻美公使、中国“历五代皇帝”的知名人物陈兰彬的亲笔题匾、对联石刻精品！这令我们万分惊叹：原来，陈兰彬与实荣村有如此密切的联系；他的书法真迹竟落在荒野，已与天地共存了一百四十七年！
2010年3月12日上午，遂溪县副县长万益和徐常平院长请我和徐江月先生到城月镇吃饭、聊天。从我家去城月的路上，万副县长指着实荣村村口的大樟树说，实荣村保护着大量的樟木。我们提议去看看。车绕村而行，只见沿途高大的樟树保护得很好，巨大的樟树还用砖砌围着。我们说，这个村一定有很深的文化底蕴，村民才懂得保护林木。万副县长点头说：“你们讲得对。对了，村还有清朝古堡呢。”二十多年前他曾拍摄下古堡遗址的照片送县里。我俩都是广东省人民政府文史研究馆馆员，一听到这一消息，就有兴趣去看看。
村民开着摩托车引领我们奔驰在红土路上，在实荣村南数里的桉林里，我们见到了这座被遗弃已久的“实荣堡”。堡墙高2.5～3米，厚8～10米，面积有8000平方米。四周用方青石砌成，堡内原建有房舍、旅馆。据说古堡设东西两门，西门为正门，宽约2米，高约2.5米，门顶嵌有石板，横于大门之上。大门上的建筑和堡墙石已荡然无存。我们十分清晰地见到横碑上四个行草体大字：“保聚可风。”这四个大字笔力千斤，雄浑稳重，气贯长虹，辉映着苍穹。右上角刻着“建堡绅士陈宾位、陈宾虞、陈宾献、陈敬授、陈敬让”字样。这些名字分别是陈姓十八、十九世孙。左边见“同治二年仲春吉旦”字样；大门两边刻的大石板对联已经塌落，但大石板保存完好。上联“风仍邹鲁”，下联“地是小蓬瀛”，落款“癸丑翰林吴川陈兰彬”。对联大字，笔力一样雄强、浑厚、稳重，雕刻很细腻、精致。陈兰彬的书法雕刻作品散落在荒野红土间，今天竟意外出现在我们的面前！惊喜之余，我们深感有责任抢救这一珍贵的文化遗产。万益即通知城月镇和实荣村有关人员前来商议保护文物对策；大家决定次日再到现场做好前期保护工作。也巧，徐江月正是书画和雕刻名家，更是拓字能手，他当即决定趁好天气把这几幅大字拓出来保存。万益办事极其认真负责，即时亲自开车去湛江买文具并组织人员做好准备。次日上午，我们又回到现场展开紧张的工作。
徐江月馆员虽上了年纪，却依然站立、俯仰数小时，烈日曝晒，汗流满面，终于拓出对联；匾高3米多，横在石门之上。村民即架起横梯。徐江月站在高高的横梯上拓字。因石墙下的泥土已经松动崩裂，要攀上去拓字很危险，村民便前来护着梯柱。徐江月站在高架上拓字，略见摇晃，但他一直坚持站立着，精心地工作。村民深受感动地说：“这两位专家和实荣村真有缘，和我们一起抢救文物，祖先有灵啊！”陈兰彬的对联和匾字经一百多年日晒雨淋，今天终于从荒野的乱石中赫然回到雪白的宣纸上。
陈兰彬（1816－1895），字荔秋，吴川市黄坡镇黄坡村人。他二十二岁以优行贡京师，清咸丰元年（1851）中顺天举人，咸丰三年（1853）中进士，选拔为翰林院庶吉士，充国史馆纂修，后改任刑部候补主事。陈兰彬中进士十年后，即1863年给“实荣堡”写匾和对联。也就是这一年，陈兰彬回京受命清理积案，昭雪不少冤案。之后，黄河泛滥成灾，他又奉命去赈灾，营救大批灾民，还就如何治理黄河提出决策，写了八卷书。同治十一年（1872）清廷为向外国学习军事、经济、文化、技术等，开始陆续派幼童四批一百二十人赴美学习。当年八月十一日，陈兰彬为监督，容闳为副监督，率领第一批学童三十人赴美留学。这是近代中国第一批留美学生，不少学生勤奋学习几年后读完小学、中学至大学，锻炼成才。较突出的有詹天佑、伍廷芳、唐绍仪、梁敦彦等。
早负盛名的陈兰彬为何给实荣村的“实荣堡”撰联、题字？
原来，实荣村也是雷州半岛的有名古村。在实荣村居住的陈姓家族，其祖先也很显赫。始祖三兄弟：长仲华、次仲智、三仲文，原居福建。仲智公中南宋咸淳元年（1265）乙丑科进士，与广东省广州府番禺县刘褎然同榜，癸酉年职任琼州知府。华、文两公亦与同往，迄景炎三年（1278），即元世祖至元十五年，堪逢世乱，仲智公解组，仲华公在琼地铺前安居立业，仲智、仲文公则回雷阳府城。己卯年，仲智公北回驾到石城，适元兵迫帝昺至厓门。始祖华文公便择居遂地，辟竹山墩居住，乃移居实荣创业。从宋景炎三年先祖自琼南返住遂溪至今已有六百余年历史。始祖至今天已发展到第三十二世。第十八世陈宾献公是建堡者之一。他博通典籍，工楷法，尤精熟武艺，在城月一带很有名望，与陈兰彬同时代并相识。实荣村这些文化人名声在外，同陈兰彬都有交往，加上彼此同姓，以兄弟相称，就更加亲密无间了。“实荣堡”隆重兴建，当时威震四方。村中文化人便决定请翰林吴川陈兰彬前来撰联题辞。这副对联和匾就这样诞生了。“风仍古邹鲁，地是小蓬瀛”源出清代中叶著名诗人、书法家、教育家被称为“岭南第一才子”宋湘的对联“人文古邹鲁，山水小蓬瀛”（见惠州西湖）。陈兰彬把上联的“人文”改为“风仍”，把下联的“山水”改为“地是”，明确地道出实荣仍保存着特定的忠厚、纯正的民风，并高度赞美实荣的地就是“小蓬瀛”。这四个字改得明确贴切、意境清晰，实在高明、奇妙。用于实荣，是十分恰当的。
名家的灵感和笔迹，使“实荣堡”气势磅礴，水陆生辉，地灵人杰。“实荣堡”落成之时，天朗气清，大地生辉，游人欢庆，鸟语花香。古堡围绕的八百亩湖面，天水一色，碧澄如镜；微风吹过，涟漪多情；长年银鱼跳跃，水鸟啾鸣。村民说，这里盛产各种野水鸭、水鸟，也盛产大鲫、大鲤、大生鱼等。文人墨客，划艇摇船，游览碧绿的湖面；面对这仙境，他们挥毫泼墨，吟诗作对，声遏行云。当时，实荣村的文武名家不少，多与各府骚人墨客往来，形成了文脉畅通，书画辉映的壮观景象。每逢佳节，更是高朋相邀实荣山水间，吟唱游玩，好不热闹。实荣的山水魅力无穷，令各路文人墨客，流连忘返。不远的城月镇是古驿站，自南宋起，琼雷两府往上六府、京城、桂滇等地的驿道都经过此地，历朝官员、商旅、学界云集而成圩场，故有“宋时驿舍雷城月，曾照东渡客路长”的写照。路经城月的官员和文化人也常前来观光。
“实荣堡”的落成，不但保一方平安，而且美一方风景。它点缀着实荣村的山水人文，使这座古老的村庄兴旺发达。可惜在20世纪50年代末，雷州半岛开辟雷州青年运河，运河经过“实荣堡”附近。有人拆除“实荣堡”上的方石建河闸、垒河坝。也有人拆石建牛栏，于是风卷残云般毁掉了这座珍贵的古堡。先辈的智慧、灵感和文物精品，就这样被毁于一旦。上天有眼，还保留了一个大石门和陈兰彬的笔迹。每谈及这些往事，实荣人都深感惋惜。尽管如此，深厚的文化底蕴，使实荣村民保留着一些良好的素质。你看，实荣村民主动积极地保护村里村外一百多亩的原始森林和数百棵天然大樟木。原生态森林里，古树、长藤、花草，相依相偎，飞禽走兽蜂群穿梭不绝。河水清静，映衬着碧绿，偶听到鹧鸪的啼鸣。我自有“林深禽鸟乐，尘远竹松清”（元·吴镇《题草亭诗意图》）之感。村民说：“我们想念着古堡的原貌，渴望古堡重生；我们思念先祖的智慧和胸怀，很想继承他们的文化精神……”我相信他们的话是真的。他们的心痛苦而无奈！
吴川黄坡村和遂溪实荣村相隔并不遥远，陈兰彬和实荣人更是亲如手足，这是有字为证的。然而，一百多年前文人朋友们的礼尚往来、谈笑风生、吟诗作对的情景今已不复存在了。字可存而景已亡，威武的“实荣堡”安在？山清水秀的风景安在？人们期望着“实荣堡”重返实荣村，明丽的山水重回人间。以告慰我们充满智慧才华的祖先，告慰陈兰彬等历代岭南文化名人及所有为雷州半岛的繁华兴旺作出了重要贡献的人们。
秋色五题
站在秋的地平线上，我与天地对话。思绪之云在茫茫时空飘荡……
——题句
雁声
蓝天无垠。
雁阵掠过碧空的一刹那，发出一声声短促而嘶哑的叫鸣。
雁过留声，声却无痕……生命在翱翔，翱翔的生命不求踪迹，何须丰碑？
然而，嘶哑是长空的裂痕么？撕裂的雁鸣，也撕裂了我的心。漫漫长空，寒雨烈日，气浪风霜，唯有飞翔，别无他路。
然而，嘶哑是生命的裂痕么？已嘶哑了多日，啼血，阳光蒸发了带血的呼唤。时空傲慢无情，秋也无情，唯有飞翔，飞翔就是路。
然而，空路漫漫兮，生命没有喘息的驿站。嘶哑的啼鸣，斑驳了长空，最终还是无痕。唯有羽翼，唯有羽翼的不屈的抗争，写一部空蒙的历史，一部不留任何故事和人物的历史，一部一闪即逝的历史。
有星月惊疑的目光，黑夜中，依然有孤独的鸣叫，只一声……惨然，是星月的泪痕？而星月无言，流光如梦。唯有生命的羽翼，有霜光闪烁。而飞翔又把雪霜抖落，只留孤寂的飞翔。
嘶哑无妨，啼血无妨。日夜嬗变交递，唯有飞翔是生命的航程。
雁声，也难入史册。嘶哑亦非长空的裂痕，更非经典。
可我知道，雁声已录入我的心灵。它让我想起一种流星的声音……
旷野
一种等待，一种寂静得令人战栗的等待。
凝固了的虫声，在地表陈列着。凝固的风和阳光，在酝酿着一场惊喜。然而却如此若无其事。
舒坦的云，徐徐远去，闲静悠然。地平线淡化得天衣无缝。天地之间，自然的默契，让世界得以憩息和沉思。
正午的蒲公英走进了一个文明的节日。
在甘蔗园和木薯地的上空，蒲公英悄然穿行。坦露的是甘蔗成熟的甜，埋藏的是木薯丰硕的美，还有稻浪泛出的稻谷和禾秆的芬芳，一切都在幽静中等待。
褐色的风，吻着赤岭，吹着温热的气息。
暮色的清凉，让天和地早早进入梦乡。
旷野无言，却异常清醒：沉默的成熟，是最甜蜜的成熟。
燕迹
记得春雨时，这五条电线上的燕群构成了美丽的五线谱，发出了动人神韵。
记得啾啾的诗的律动，是怎样逗乐那一阵阵绿风。
如今，燕之迹何在？
五线谱上，响着秋风的低吟声……
我想象着燕子远去的身影。南方的天空，黑色的流星飞驰着，越过了北部湾，越过了南海，飞向遥远。
我见到家燕的窝已经空空荡荡。燕子带走了三窝小燕匆匆上路，不留半丝踪影。
燕之迹依稀。燕粪挂在蜘蛛网上，沉默无语。穿行于厅堂的燕影已经消隐。我的目光追向蓝天，蓝天无垠。
园塘泛绿，涟漪中没有群燕振翅掠过水面的英姿。所有塘岸的燕子曾让绿色的田基泛蓝。如今，燕之迹何在？
夜风清凉。暮色中没了归燕，没有小燕振翅小窝的欢乐。
小灯曾照亮燕子的梦，如今灯光却亮着惆怅，守望着空巢。
燕迹，我朦胧的心迹，我略带忧伤的心迹呀！
乡路悠悠
我的脚步轻轻地叩问乡路。
那令我揪心的曲折和细小，是你曾经的愁肠？
那布满荆棘和牛粪的乱脏，是你杂乱的忧伤？
悠悠的乡路，悠悠的情怀，悠悠的期待和失望啊！
我曾试探在某个秋天走出小路，却绊倒在枯瘦的藤下。我被缠绕在深秋的冷落之中。我的乡路沉默无语。
我曾把小路盘上我墨绿的荔枝树干，想把小诗刻在小路上。可我稚嫩的诗句啃不动潜伏在路上的顽石。我的小诗流血了。我的小诗如蚯蚓般懦弱。
我曾想象在某个秋日的晌午把小路向碧空驳接，让它伸向阳光，然而，小路沉重，在秋风中断落，碎成铁石一堆。
故乡的路，遍体鳞伤，而伤口难以愈合。
乡路羞怯而自卑，父辈的牛车碾过，铁轮的辙痕深深。牛蹄踩了一年又一年，伤迹斑斑。
我叩问我的乡路，用我的沉重的脚步。
历史的记忆全然淡化了吗，乡路？那干瘦的秋天曾经倒在你的身上吗，乡路？父老的足印是你的伤痛吗，乡路？
乡路悠悠，我心忧忧……
月影
秋月的影子，凉凉的，清冷的。
月在东岭升起。有温热，有血色，有腾跃的力量。
秋月升腾，慢慢悠悠，自自然然，没有叹息，只有几丝忧伤；没有呼号，只有几滴热汗。
橙红的脸，昭示着力的勃发，力的向上，力的喷发。而引发霞之殷红，云之流散，天之炽烈。仿佛在锻造一种旷世炉膛……然而，凉凉的，清冷的夜，让秋月在成熟之后，在积聚着甜蜜之后，走向了幽闲和安然。
秋月的影子是光化了的影子。在抵达中天时，影子灿灿然，飘飘然，仿佛是金色的精灵。
中天的秋月，一颗红糖水泡浸的梨，在金银的器皿中，散发着芬芳。
秋月的中天，是环宇的红晕，是天地间的笑容。
凉凉的、清冷的却依然迸发着热力的影子啊！
柴埠万木春
朋友吴满几次带我到他故乡遂溪县江洪镇柴埠村。在柴埠所见所闻，令我想起《管子·权修》的名言：“十年树木，百年树人。”
吴满与木有缘，有四点与木有关：一是作为珍贵的乌木收藏家，他收藏的乌木以古、大、珍、美著称，远近闻名；二是作为种树绿化能手，他种的数千亩林地，总是郁郁葱葱，长势喜人；三是作为湛江市根艺文化研究会副会长，他博览群木，心中有木；四是作为他的故乡柴埠村，更是与木有着千丝万缕的情结。
吴满第一次约请我和徐江月、欧阳锦等三位广东省文史研究馆馆员和县人大领导万益等朋友到柴埠村去，是让我们去分享教育兴旺、“百年树人”的快乐。该村的中考和高考都硕果累累，人才辈出。前几年，为了“百年树人”，吴满在柴埠村发起成立教育基金会，每年给考上高校和初、高中重点学校的同学发奖状和奖金。此后，年年喜报频传：多名学生考上了重点中学和重点大学。其中有吴迪科考上中国人民大学读本科，再考入香港大学读硕士研究生，再考到英国剑桥大学读博士。毕业后，成才的吴迪科在国内发挥自己的智慧和才华。柴埠的其他年轻人，在社会上都是强者。他们在全国各地、各条战线工作，成绩喜人，村中父老深感慰藉。这次，全村升学的喜报远传，我们被邀请来为他们发奖。
发奖场面令我感动。知道村里的学生们拿到了录取通知书，村民们就像过年一样，个个兴高采烈。获奖的学子列队领奖，村民掌声雷动。祖祖辈辈在坡、田劳作的农民，竟能培育出高中生、大学生、博士生，他们的心中充满无限的喜悦。上台讲话的学生代表，心怀感激，话语总是饱含着报恩的深情。
“百年树人”的理念，进入家家户户了。村民们以挚爱之心共同培育好后代，一定要使他们成为对国家对人民有用的人才。众人拾柴火焰高。柴埠村的教育基金会，越搞越好。我当时写了一首诗，并用书法写出来送给柴埠村。诗云：
柴埠秋日胜新春，学者高升喜满村。
寒暑挑灯书大志，晨昏泼墨表雄心。
传家尚爱贫存砚，教子尤勤智育人。
北部湾边溪水乐，名墩锦鲤跳龙门。
和我同行的徐江月、欧阳锦画家也给柴埠村赠送了他们的国画作品。
重访柴埠，我和著名散文作家黄康生同行，又是吴满欣然引路。我们上次为“百年树人”而激动、陶醉，对于柴埠的“千年树木”而得以保护下来的原始森林，对于千百年古树构筑的生态养生文明村，还来不及细细地阅读呢。是的，这回，我们是奔柴埠的“千年树木”而来，奔柴埠的灵林秀水而来，奔柴埠的原生态养生健康福地而来。
从“百年树人”复回“千年树木”，竟是零距离！我看到了柴埠万木春的喜人景象。
就“柴埠”二字，我请教吴满先生。他说，本村近北部湾，历史上是堆积木柴和载运木柴的埠头。周边方圆百里，据传是一望无际的原始森林。这里不但盛产美味的鱼、虾、蟹，而且是停靠各种商船的港口埠头。也是木柴的集散地和埠头。出海的船只在这里加淡水和木柴，以远赴大海；这里盛产的木柴，可源源不断地运往北部湾沿岸的百里陶瓷窑场，烧旺唐宋元明数朝代北部湾那千百座窑，使历史上雷州半岛著名的“陶瓷之路”绵延于海内外。名副其实的柴埠村有原始森林，就有繁华的过去。或许，柴埠历史上既偎依着原始森林高远的碧绿，也拥抱着北部湾浩荡的蔚蓝，尽显她极具魅力的青春。
神奇而又神圣的是：千百年来，沧海桑田，柴埠村竟还完好地保留着碧绿的原始森林！近两百亩的原始森林，万木争荣，树种繁多：有白银、铁力、香樟、鹦哥、赤兰、刺牛、酸墨等珍稀名贵树种。在蓝天和云彩之下，枝繁叶茂，绿影相叠，清风习习；在清甜和芬芳之间，蝶舞蜂飞，鸟歌蝉鸣，林涛阵阵。树根盘结，青藤攀援，相守永远。路边，有绵延入林的苍翠芬芳的蛤蒌一族；有偎依着的五月艾和凤尾草。森林深处，鸟声悦耳，旋律清晰，入心入肺。我拨开路径，置身林中，感受到绿风静荫，虫鸣鸟语，顿消烦郁。黄康生曾写过坡正湾鸟儿的散文刊于《人民日报》，又以散文集《携春而行》荣获第七届冰心散文奖。他对生态环境十分敏感，有独特的感受力。他面对这片荫翳蔽日的原始森林沉思良久，忽然啧啧称赞：多难得的原始森林啊，这是生命的摇篮！
我仿佛踏着二千三百七十年前老庄的哲学栈道，在《逍遥游》名篇中，我听见老庄对惠施说的话：“今子有大树，患其无用，何不树之于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彷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不夭斤斧，物无害者，无所可用，安所困苦哉？”这个故事翻译出来是：惠施对庄子说，他有一棵名叫樗的大树，它树瘤盘结，枝丫卷曲别扭，觉得无用，工匠都不理睬它。庄子回答说，你现在有这么棵大树，却愁它没有用处，为什么不把它栽植在莫须有的辽阔原野呢？可以在它旁边终日徘徊，清静无为；躺在树下，逍遥自在。它不会遭受斧头砍伐，什么东西也伤害不着它。没有什么用场，哪有什么困苦呢？是的，庄子思想中沉淀的原始的“森林意蕴”，显然起到了抚慰人类心灵、人类精神等终极关怀的作用。庄子把森林看成人类心灵的庇护所，古老的森林的确是生命的图腾。《庄子·盗跖》云：“古者禽兽多而人少，于是民皆巢居而避之，昼拾橡栗，暮栖木上，故命之曰有巢氏之民。”这是早期人类生活的缩影：远古时期，稀少的人类被各种恶禽猛兽困扰，为了生存，更为了安顿生命，人们白天栖身于密林中，夜晚栖居于树木之上，莽莽森林曾是人类生活的摇篮。
柴埠原始森林靠着广阔的良田。那良田亦似湿地，有一条古老的名为村前溪（也有人叫教堂溪）从良田流出，再从森林旁边潺潺地流过，长年滋润着广阔的田野和森林，流入美丽的北部湾。
或许，这溪水既和柴埠有不解之缘，也和原始森林相互依恋。村前溪和湿地对森林巨大的根系有恩啊，高大威武的树木因吮吸溪流的乳汁而顶天立地。或许，这原始森林对柴埠的子民也有恩，是它们庇护着村民的生命。六百多人中，八十岁以上的就有二十多人，现有近百岁老人。这里的后生身体十分壮实，走路虎虎生风。他们幽默地开玩笑说：“我们柴埠村的后生啊，都是好的人种呀……”逗得大家都乐了。这里的姑娘、婶嫂们青春活力令人惊叹，都酷爱跳舞。她们自动组织起舞蹈队，每晚都集中在空地上跳舞，歌声如潮，舞蹈如风。那音响震耳欲聋，越过原始森林，响彻北部湾。不久前，柴埠村的女子舞蹈队数十人应邀从一百多里外的柴埠，赶到湛江的麻章区参加舞蹈比赛。她们身上那大海的魄力和森林的气韵，传向城里，给城里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们都是青春永驻的常青树啊！凡此种种让柴埠村的所有村民，深记原始森林之恩，竭尽全力保护原始森林。既“百年树人”，也教育后代要“千年树木”，爱护原始森林。
我站立在柴埠的原始森林面前，油然而生敬畏之情。且将其中特殊的意蕴渗透到形态万千的物态深层中去，即可见到蕴涵着无数奇妙的审美化象征。有美丽的原始森林，就有美丽如画的圣洁村场。
我想，在《圣经》所描绘的伊甸园中，树木是以生命树的形态出现的，生命树是创造生命的树神，是受人们的敬畏、祭祀和护卫的图腾。它既蕴涵着人类对树木生命特殊的审美文化象征，也汇聚着人类崇拜森林、依附森林、保护森林的神圣情感。在我国远古的甲骨文、金文和先秦文献上都有如此记载：人们崇拜树木、祭祀神树，并渴望获得其超能和神力。中国的古典文献资料《山海经》《淮南子》等也记述先人有这些习俗。
当我深情地回望柴埠的原始森林，告别充满爱心和青春活力的柴埠人的时候，我发现：树木与村民一样挺拔高大，森林和村场一同成长，柴埠万木春啊！
我的心头不觉一热，眼里充满泪水：北部湾这方圣洁的水土，孕育的古树新人，总是让生命如此绵延不断，坚挺雄强！在北部湾的海陆交界处永远诞生生命的传奇！
东海岛上守墓人
听说湛江东海岛有一座南宋墓，已有近八百年历史。又闻从宋代起，就有一户人家在守这座墓。斗转星移八百载，守墓人至今已繁衍发展为有近两千人的东参村……
这就奇怪了。本属南蛮流放地的东海岛，史载此岛十分偏远荒凉，波涛阻隔，交通极为不便，怎么会有宋墓？若是普通墓，怎么会有延续了近八百年的守墓人？
为揭开这个秘密，我和陈中秋、吴松营、戴胜德、麦淑萍等省文史馆专家一行到东海岛去探个究竟。在霞山村委会副主任黄志钊的引领下，我们来到东海岛东参村附近。经过一片丛林，我们在荒野中的确见到了这座保护完好的南宋末年的“黄起龙夫妇墓”。
沧海桑田。原来几乎接近海浪的墓地已因滩涂填积成陆地而远退数百米了。吴松营凭借著名老报人（他是深圳特区报社原社长）的特有敏锐触觉，陈中秋凭借资深文化专家（他是省文化厅原副厅长、省文联原党组书记）的深厚专长，不约而同地去阅览墓碑，反复核实年号。他们在这面向大海的墓前徘徊思考，询问历史细节，相互探讨历史背景。逐渐的，远去的历史便重新呈现在眼前。
东海岛是中国第五大岛，历史上曾属遂溪县，今属湛江市开发区管辖，面积为286平方公里，海岸线长159.48公里，全岛有15万常住人口。黄起龙夫妇合葬的墓，造于宋祥兴二年（1279），于元至顺三年（1332）由其子一评公立碑，清乾隆十五年（1750）、清光绪十四年（1888）和1933年三次维修，如今依然默然屹立在东海岛上；墓地坐西南向东北，交椅式砚灰堆墓葬，由主墓区、二级庭院和月池共三个部分组成，长24.73米，宽12米，占地面积170平方米，现保存清代墓葬的结构，有清乾隆十六年（1751）时重修的碑刻、石鼓、石锣、祭台、官禁石碑等，构件独特，保存完好。遥想宋末，此墓几乎四面环水，海浪拍击，涛声昼夜不息。令人肃然起敬并浮想不已的是，从七百三十二年前建墓至今，一直都有守墓人！守墓人由公毓公一户开始，发展到如今子孙有近两千人，形成了位于岛东北面的东参村（原名为墩参村）。
这是东海岛独特的历史传奇。
由于此墓历时近八百年，自然使人们想到东海岛和这一带海域的古老、神秘，想到海浪和涛声中隐藏着的无数感人的故事。
黄起龙，何许人也？他为何受到子孙如此厚爱和缅怀？黄起龙，字子变，号雨山，为雷阳黄氏始祖。他随父、兄自福建迁至泰和。黄起龙之父黄鲤，字彦臣，是宋孝宗乾道五年（1169）进士，官授江南布政司；兄黄腾龙，字子神，号玉山，宋孝宗淳熙十四年（1187）丁未科进士，官授荆州郡守。黄起龙乃宋光宗绍熙元年（1190）庚戌科复榜进士，官授琼州郡守，正所谓黄族父子“二代三进士”，此荣耀曾一时传为佳话。
守墓人世世代代这样复述着起龙公的业绩：起龙公从江西携母和夫人到海南岛琼州任职。南宋末年，适逢战乱，年幼的宋昺帝被追杀，便南下在与东海岛相望的硇洲岛立国。这时，琼州郡守黄起龙奉命护驾。他秘密带领官兵提前到达硇洲岛北面的东海岛，囤积粮草以接应宋昺帝官兵。黄起龙配合朝廷的官兵严守海防，为宋昺帝在硇洲岛顺利立国立下了功勋。宋朝灭亡以后，黄起龙不忍世事战乱，无心再进取功名，便隐居东海岛的十二埇。他深居简出，念念不忘复国，并教子嘱孙，永不仕元。不久，他与母亲、妻蔡氏先后逝世。起龙公曾立遗嘱说：“吾死后依以原土，不许封树，盖自贬，以殉君。”黄起龙的精神品德，让子孙景仰不已，立志世世代代看守起龙公的陵墓。
最早守墓人宋末公毓公，生活是多么艰辛！他在墓边搭起茅棚，风风雨雨，日日夜夜，守在墓边，决不让任何人损坏一草一木。守墓人在岛上度过异常艰难的岁月。他们一代又一代地辛勤拓荒，种植农作物，以养家糊口。同时，下海捕鱼。既耕地又耕海，一年到头从没闲时。每逢台风季节，茅屋为秋风所破，他们又去拔茅草，重搭茅棚；干旱时，田地干裂，只得打井抗旱。日出月落，鸟宿潮起，守墓人多寂寞啊！南宋末年，东海岛是沉寂而荒凉的，因四周环海，交通不便，此岛几近与世隔绝，岛民只得种菜、养猪、养牛，自耕、自给、自足、自乐。
岁月嬗变，守墓人的子孙逐步繁衍发展，形成了大村落。许多子孙相继外迁了：有迁到高州的，有迁到雷州半岛各地的，也有迁往海外的。岛对面的霞山村至今发展到五六千人，兴旺发达，这些进士后代，果然人才辈出，且勇于并善于开拓进取，成为“城中村”发展的杰出典范。霞山村的黄家兄弟十分敬仰始祖，特别留恋并思念东参村和岛上各村黄家兄弟，常来看望他们。每逢清明，各地黄姓兄弟都结队浩浩荡荡前来拜祭雨山公。黄氏一族自雨山公之后，至今已繁衍了近二十万人。他们在雷州半岛和海内外各地，倡导与人为善，深受人们的敬仰和传颂。
守墓人一代又一代，在默默地守着自己的始祖。这激起了人们对历史追忆的好奇心和对历代守墓人的敬仰之情。他们在追溯历史，惊叹沧海桑田之中，更感慨中华民族数千年来行孝回报父母和祖先深恩的美德是何等源远流长。
星沉月升，光阴荏苒。八百年时光一闪而过，而“黄起龙夫妇墓”依旧静静地立在东海岛平凡的土地上。它伴随着守墓者们的温情，沐浴风霜雨露，听取电闪雷鸣，穿越茫茫时空。
我们被这一传奇故事感动着，一时沉默。陈中秋感慨地说：“东海岛这座宋墓，历史价值不可低估！它对于我们研究东海岛的文化历史变迁，研究宋代的兴亡史，研究中华各民族的迁徙史和中原文化与雷州本土文化共融的历史等都有极其重要的作用。”大家都同意陈中秋的概括。作家、诗人戴胜德即吟诗一首：
历史风雷撼雷州，孤臣荒冢海岛留。
宋皇残祚谁人惜，忠骨遗碑后代求。
难得汗青书一笔，细将尺素研三究。
江山不再从王姓，几炷清香悼古愁。
大家从这首诗的激烈情怀和深远意境中忽然回到这块充满神秘色彩的土地上。
是的，这座宋墓以其真实的存在，昭示着东海岛的壮丽和伟大。东海岛所蕴藏的历史底蕴何其深厚；它还有无数历史传奇可以寻觅和挖掘；它当今承接着我国的大钢铁生产和石油化大工业的重任，让人惊喜和忧思……东海岛的新魅力、新发展，因这座宋墓的传奇，拉开了动人心魄的序幕……
读陈家祠
现代色彩纷呈的广州，陈家祠（陈氏书院）却是古色古香的经典。
这一经典突然把我的目光吸引过去了。我凝视着它，仿佛听到古广州的喧嚣。我在仰读它的智慧和精神，细细品尝它所体现的民族文化的多元性、开放性和兼容性品格，历史和现实的图景交织起来了。
我查阅过陈照南、陈乐熙两人于清光绪十四年（1888）编制的广东省城全图（陈氏书院地图）。地图上有路标！当时陈家祠的环境是怎样的呢？一百多年前的路标还记在图上：“往陈氏书院路程由轮船渡头起过沙面入澳口南岸荔枝湾直泊书院”“自沙面起入西炮台柳波浦彭园观音桥登岸入五福里入连元通津直到书院”“自西门出积金巷聚龙里黄家祠到书院”“由轮船渡头起入兴隆街十八甫十六甫十五甫观音桥五福太街连元通津到书院”“由贡献起出文明门万寿宫仰忠街高第街大新街由状元坊出太平门打铜街第八甫第六甫入锦云里青紫坊芦排巷龙津桥入连元通津过奎光宇黄家祠到陈氏书院”。
这些线路上的街、巷、建筑物如今恐已不全。沧海桑田，变化太大了。我喜欢读这些文字，因为我可以想象一百多年前广州城的水、陆两路的走向和大街小巷的形状。
坐轮船可以“直泊”书院！令今人感到惊奇。
如今河涌安在？但闻车水马龙的喧嚷，代替了昔日的流水声声。
当时的广州，水网交错，舟船穿梭，热闹非凡，作为海上丝绸之路的发祥地和“广州通海夷道”，这里无疑沐浴着海洋文明之风。《汉书·地理志》说番禺“处近海”，也说明广州是海滨城市。陈家祠辉煌于水边，阳光下闪烁着异彩，何等娇艳！
陈氏书院的坐北朝南，正符合公元前214年广州建城之始，即秦始皇三十三年秦任嚣城和汉赵佗城的南北走向。东汉末年交州刺史步骘登高视察广州，惊叹道：“见土地形势，观尉佗旧治处，负山带海，博敞渺目，高则桑土，下则沃衍……睹巨海之浩茫，观原薮之殷埠。乃曰：斯城海岛膏腴之地，宜为都邑。”广州由北向南的轴线方向，山水依附，犹骨与肉，山阴水阳，符合风水地理学中的“负阴抱阳”的原则。陈氏书院在流畅的自然之气中屹立，显出庄重、典雅的风度。虽然岁月流逝，“直泊”书院的水路已不复存在，但其方位如故，气流不止，依然是福地。
也真巧，陈氏书院落成的1894年，正是中日甲午战争在中国近代史上揭开了新的一页。从这一年开始，帝国主义奴役中国的气焰日益嚣张。陈氏书院看到了中国封建统治者在甲午战争中的巨大失败和无耻乞降，听到侵略者军事掠夺“瓜分中国”的叫嚣。在这座粉刷一新的广东七十二县陈姓的合族祠里，响起了陈姓子弟朗朗的读书声。民族危难的叹息、孩童的读书声和帝国主义侵略者枪炮的呼啸，形成广州奇异的协奏曲。光绪三十一年（1905）废除科举，书院改为陈氏实业学堂。民国期间，这里先后为文范学校、广东体育专科学校和聚贤中学，以后几经易名，1959年辟为广东省民间工艺博物馆。1988年国务院颁布陈氏书院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时代嬗变，陈家祠留给我们民族的是什么？它的文化亮点在历史长河中闪发出何种光芒？
“陈氏书院是广东现存规模最大、保存最完整、装饰最精美的传统艺术建筑。”广东省民间工艺博物馆馆长黄淼章对我说。他还告诉我，陈家祠里，广东民间工艺博物馆藏品丰富，有陶瓷、雕刻、刺绣、少数民族工艺等文物及精美民间工艺品。副馆长刘鉴引领我观看了陈家祠精美绝伦的建筑，解读各种雕刻艺术，细品了中国四大名绣之一的“粤绣”，高贵典雅的套色蚀花玻璃。我为那古朴浑厚的石湾艺术陶瓷、金碧辉煌的广州织金彩瓷、精雕细刻的潮州金漆木雕和玲珑剔透的广州象牙雕刻而迷醉。这里是新世纪羊城八景之一，2003年前来参观的海内外游客近一百万人，在全省博物馆中名列第一，在同类四大旅游景点中，参观人数也遥遥领先。陈家祠当之无愧是广州文化旅游的大使。
“来广州不看陈家祠，等于未到广州。”这句话是游客的共同观感。
我读陈家祠，读到了精美绝伦的结构独特、严谨、古朴的诗。我惊叹木雕艺人的木刻钢刀下中国历史故事动人的韵律。首进头门梁架上雕的“王母祝寿”，可听到贺声四起，一派歌舞升平；“尉迟恭争帅印”，有火药味飘出；《三国演义》中曹操大宴铜雀台故事，那曹操坐在铜雀台上观看校场中大将们比武。徐晃与许褚在比武之后夺锦袍而争斗，似听到呼啸之风绕梁百年。由商至宋，人物各异，氛围各异。由中原文化的层峦叠嶂，到南方水乡文化的“渔舟唱晚”，由风俗民情到宗教文化，都饱含着南方楚楚动人的意境。而艺人的钢凿下，石雕灵动着，叮当声里，圆雕、高浮雕、减地浮雕、镂雕和阴刻赫然列阵，健硕的狮子，圆熟的杨桃、橘子、香蕉、人物、飞禽，多体诗文生于花岗岩中，定格在广州的时空里。你可以感受到刚烈的钢凿之下那万种柔情。多少人物叠垒而立于墙上。那是精细的砖雕！鸟、兽、果、叶、花、瓜，简直是农家博物馆。而数不清的历史人物在特定的时空里上演着一出出悲喜剧，至今还可闻古角声声。巨大的龙卷残云，在祠屋顶上，那是石湾陶瓷的古韵，与日月争辉，与星辰共鸣。鳌鱼翻身的传说，留着世人的惊骇。屋顶上的陶塑脊饰，缭绕着历史风云，那苍凉、那平和、那刚烈、那柔情，让你的心不能平静。那红狮、蓝狮的怒吼和狂喜声直入云霄。还有，庭院连廊的灰塑，留下多少山水名胜，花草鸟虫。山呆着，水流着，花开着，鸟叫着，蜂飞着……岭南风光，万古长乐。还有，古人的诗韵，流布于白云红霞间，成为绝唱了。整个陈家祠是诗、画、乐、文汇集之所，你无法一一读懂。它们在日月星辰下，万古流芳。
我们不禁要问，那些雕刻装饰，其作者何人？据记载，作者是由建筑商到省内各县组织聘请的大批能工巧匠，集中到广州制作。番禺、南海、佛山等地的石雕、砖雕、木雕、灰塑、陶瓷等艺人，部分留名，许多木雕、石雕的作者虽不留名，但以自己精湛的技艺，为创造广东民间建筑艺术宝库作出了特殊的贡献，给后代留下一笔极为珍贵的民间艺术遗产。世界也为之瞩目，早在20世纪20年代，德国学者陂士敏最先把这一建筑载入《世界建筑艺术》一书中，随后英文版的《中国建筑艺术》也用较大篇幅给予介绍。日本森清太郎编撰的《岭南纪胜》把陈氏书院作为岭南建筑艺术的典型。郭沫若先生于1959年参观陈氏书院时即席赋诗：“天工人可代，人工天不如。果然造世界，胜读十年书。”
然而，在我还在细品陈氏书院的辉煌时，竟有一种忧虑袭上心头。刘鉴副馆长把我带到木雕群中指着那串串葡萄说：“有人偷葡萄！”古人精雕的水灵灵的葡萄熟了，后来者却偷偷摘去！在陈氏书院的大门口，刘鉴指着上头无数的灰塑人物说：“这些灰塑近年变灰白了，很容易会变质毁坏。”
“是什么原因？”我问。
“是每天停靠的汽车的废气腐蚀的结果。陈氏书院竟没有像样的停车场，汽车都开到文物的边上来了……”他一脸无奈。
我想，在建设文化大省中，对于广州市这么重要的民间建筑典范是应当切实保护的。因为它还要留给我们的子孙万代读呀！
良溪溯源
水自山坳出，潺潺然绕村流动。良溪水嫩绿，是先前水草多的缘故？我入良溪村时，听泉声来自草丛冠木林，带来碎乱的蝉鸣，把山野的曲子谱满石路。冠木林青翠碧绿，染透四周。绿叶子、水草和苔藓混着，一齐欣然贼绿。
泉从何处蹿出？溪自哪儿生成？良溪之源何在？问护城水，水语顿塞无言；问入巷泉，泉迹渐远无影；问古红棉，棉蕾自封未放；问古村墙，墙根早断未续……
我坚信良溪有源，源远水流长，中流水自清。
史载宋朝有一位名叫罗贵的人，字以达，别字天爵，号琴轩，南雄府学廪生，诰封中宪大夫，赠吏部尚书。当时，罗贵住南雄府保昌县牛田坊沙水村珠玑里。为避国乱家难，罗贵毅然率五十八村九十七家，于宋绍兴元年正月十六日起程，跋山涉水，结竹排顺水漂流，耗时两个月，于三月十六日到达冈州萌底，即现在的新会良溪。这是宋朝时流民往南迁徙的一支队伍，是迁徙潮中的一条溪流。作为良溪始祖的罗贵，是迁徙队伍中的头人。他具有开拓意识和创新精神，懂天时，抓地利，重人和。迁徙，以变应变，以动制静，以闯代守，这是中华民族善变求新的优良传统和坚忍的民族精神。迁徙文化在中华民族文化潮中是一支江流，在历史上激起了美丽的浪花。良溪之源源于迁徙文化之浩瀚，源于敢冒险，善开拓，重创新的伟大的变革精神。
请看他们迁徙前的誓言：“吾等五十八村，居民亿万之众，而予等独藉公之恩，得赖逃生，何以相报？异日倘获公之福，得沃壤之土地，分居安插之后，各姓子孙富贫不一，富者建祠奉祀，贫者同堂共飨，各沾贵公之泽，万代永不相忘也，世世相好，无相害也。”数十村庄的异姓发出同一心声，是团结和谐之声，感天地泣鬼神之声。
庞大的迁徙队伍因有和谐之音而步调一致，形成排山倒海之势。可见良溪之源也源于团结和谐之风。这是中华民族的美德，是繁衍不息、不断壮大的保证。棠下罗氏大宗长联记载这段光辉史实：发迹珠玑，首领冯、黄、陈、麦、陆诸姓九十七人，历险际间尝独任；开基萌底，分居广、肇、惠、韶、潮各郡万千百世，支流别派尽同源。各姓间如此团结友爱，是姓氏文化中的亮点，是我们应引以为豪的。
请看村里的坚石基、青砖墙和古色瓦所显出建筑的浩气、阔气；门额、屏风和桁梁的精美雕刻所透出的古气、秀气；檐下的灰塑、砖雕和水墨画所现出的灵气、生气；雕楼、护村墙和护村河露出的锐气、勇气；大宗祠、韫石堂和听涛别墅亮出的正气、贵气，真是一气呵成，气贯江流。可知良溪之源更源于先人的智慧和勤劳，他们对生命和生活的真谛理解得何等深呵！红砂石浮刻的“圣旨”、条石浮刻的“节孝流芳”以及“观化”“洗砚池，竹坡”石刻字样，扬出了王气、文气。
《荀子·君道》云：“官人守数，君子养源，源清则流清，源浊则流浊。”《高祖四水亭碑铭》曰：“列土封功，炎火之德，弥光以明，源清流洁，本盛末荣。”良溪之源清清，其流何其洁也。良溪之源深深，其流何其长也。自罗贵开基以来，人才辈涌。宋代罗贵的孙子宝珍，中年入道，四十四岁在顺德建玄观修道，法名务光，号仙翁，活到一百三十岁，对宗教文化的发展作出了贡献。罗贵的另一位孙子宝琳，少年入释，建宝琳寺，系现在顺德宝琳寺前生。此外，道光六年进士翰林、“粤东四家”之一的罗天池，道光十五年乙未恩科解元罗芳，武德骑尉、四川卫守武举罗始麟，近代画家罗卓及现代原国民党中央委员罗光海等均出自良溪。又因良溪源深，其流长远，在海外的子孙也很有作为。新加坡开埠之初，雄踞中街“七家头”罗奇生是罗贵的第二十三代孙。他于1841年在新加坡创业，经营品种极其丰富，有粮油杂货，红烟家具、五金瓷器、丝绸布匹、日常用品等，还拥有商号一百多间。据说他的致和广种园，火车行驶一个多小时才能走出其包围。从良溪出去的居住在珠江三角洲的各姓子孙，总数达两千多万人，加上港澳台及海外的各姓后裔共有四千多万人。
沿护村河走不多远见河淤塞数段，水止，波不兴。又见不远有大塘，波静，水不清。爬护村墙，墙秃着，有断垣，林木掩映，所剩无几。及至回到村里才听溪泉叮当、幼蝉哗然，便猛然觉良溪之源尤在。良溪源时近时远，时现时隐，时清晰时模糊。我溯良溪源，深感此源已入心胸，润我心肺，涤我灵魂，拭我双眼，使我清楚地看到我中华民族精神之源多么清澈透明，深远无限！
菩提树下佛音绕 静听古韵思广州
我骄傲，因家在广州古城中心，我的心常听到广州古韵。
这古韵啊，古典、悠远、清纯，如象岗山的风，轻轻地缭绕耳边，然后悄然潜入我的心灵。三十一年前，当西汉初年南越王国第二代王赵眜的陵墓被发现并被挖掘之后，这古代韵律，就开始轻快地搏动了。出土的1000多件（组）珍贵文物，组成交响乐，轮番演奏。金缕玉衣的炫耀，光的声音。3套青铜编钟乐器齐鸣，36个铜鼎、39面铜镜、3枚金印和240多件玉器，仿佛跃跃欲试，击发出独特音律。是秦汉马蹄的余响？是广州早期城市的足音？越王墓出土的蓝色平板玻璃、世界第一套套色印花铜版模和非洲象牙等稀世珍品，让我听到了来自异国他乡的清脆悦耳的韵律。这些“国宝”，这些岭南古代文化之光、色、音啊，时刻扣动我的心弦。当然，还有比南越王更久远的声音传来。是来自海洋文明之声呀！都说世界上三千年长盛不衰的大海港和商港仅存两个：一个是中国南方的广州，另一个是古埃及的亚历山大港。广州作为近海之城，海洋浩浩荡荡之声从珠江口传来，因久远而陌生。它与悠远、清纯有所不同：海风和涛声灌入珠江口八大门，如入八音孔，西方管弦的音质便隐约传来，掠过我的枕边，催我入梦。
哦，是光孝寺和六榕寺的晨钟暮鼓吗？如此肃穆悠扬！
光孝寺，坐落于广州光孝路，是广州历史最悠久、占地面积最大的佛教名刹，距今已有一千七百多年。南朝梁武帝天监元年（502），印度高僧智药三藏航海来到广州，他带来了一棵菩提树，种植在光孝寺的戒坛前。至今菩提树叶还沙沙作响，佛音绕梁。这位智药三藏是一位能够预知未来的高僧，立下神奇的预言：“吾过一百七十年后，有肉身菩萨于此树下开演上乘，度无量众。”一百七十四年后的676年，六祖惠能果然在这棵菩提树下正式落发受戒，创立南派禅宗，光孝寺的声名也随着“风动幡动”的故事而流传千古。据说，整个岭南地区的菩提树，都是从光孝寺移植出去的，这棵来自印度的古树的子孙后代，风吹叶鸣，不间断地同唱佛歌。我常进入有一千五百多年历史的六榕寺。默默念大门对联：“一塔有碑留博士，六榕无树记东坡。”上联的博士指“初唐四杰”之一的王勃，他因写下“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滕王阁序》而名垂千古。675年，王勃到广州，受寺内和尚邀请，参观并写下了《宝庄严寺舍利塔碑》，碑文是著名书法家周正生老先生所刻，十分庄严醒目。下联则是指宋代大文豪苏东坡于宋元符三年（1100）自海南北还时经过广州，寺僧慕东坡之名，敬邀其题字，苏东坡见寺内有六棵枝叶繁盛的古榕，便欣然提笔写下“六榕”二字，六榕寺由此得名。是的，伴着晨钟暮鼓，这里还回响着唐宋大诗人的足音。诗人远去了，留下的是永远的韵律。我骄傲，居住在两名刹中间，感受着六祖坛经的智慧和文化的巨大气场，禁不住对广州深厚的文化底蕴，油然而生敬意。
我常从南越王墓博物馆、光孝寺步行到陈家祠，自戏曰：“从秦汉起步穿过三分魏蜀吴、二晋前后延、南北朝并立、隋唐五代传、宋元明清，我只需要二十多分钟！”而对于广州来说，却是多么伟大、雄壮、坚定的步履！六朝时，广州渐渐取代西汉丝绸之路始发港徐闻、合浦成为对外交通的重要口岸；唐代广州不仅是我国主要进出口口岸，而且成了世界著名的港市，以阿拉伯、波斯、天竺为贸易伙伴；到宋、元、明，广州对外贸易潮起潮涌，声浪震天动地。可以说，我二十多分钟的行程，广州已经历惊涛骇浪，满载凯歌还！
让我从喧闹中恢复平静，倾听陈家祠的另一种韵律。我写过散文《读陈家祠》。此刻，笔尖还带着精美艺术的律动：木雕、石雕、砖雕、灰塑、陶塑、铁铸的交响；庭院、殿堂、楼阁虚实相间，惠风穿堂入室的音像；山水园林、花果禽兽、钟鼎彝铭的和谐清音；质地细密柔韧的如椴木、桦木、楠木、樟木、柏木、银杏、沉香、红木、龙眼等的“木歌”合唱，广绣、彩绘、牙雕的溢出动听的“阳春白雪”……
郭沫若早已读过陈家祠，曾在1959年参观后留有一首五言诗：“天工人可代，人工天不如。果然造世界，胜读十年书。”
名人有诗在上头，对于广州的古韵，我的叙说赶快暂停。
鹰峰岭纪奇
雷州半岛本是一马平川，鹰峰岭却昂首云天，伫立于雷州市英利镇青桐洋东北侧，与隔洋相望的双髻岭同为古雷阳八景之一。鹰峰岭最奇的不是其状酷似雄鹰，而是叠垒成山的巨石与古榕树根的亘古奇缘，生死之交。它们相依为命，沐风浴雨，傲视苍穹。
鹰峰山，可谓满山奇石、奇根，满岩奇缘、奇情。石之奇，因其似天外来客。鹰峰岭乃古火山地貌，亿万年前，火山喷发的岩浆凝成岩层，层层叠叠，如顶天立地的万页经文。地壳变动，巨石不知从何方悠然而来，雄踞其上，或立、或卧、或仰、或俯、或倒悬、或侧倚、或趴爬、或躬背，形态各异，其姿可掬。它们散布于120多顷的山上，一眼望去，好像古代的兵马南下，倏然进驻其上，将立马啸，鼓角争鸣。此地距国家历史文化名城雷州不远，亦与西汉时海上丝绸之路为邻。在深远的历史烟雨浪涛中，鹰峰的巨石们为何能挺立云际，岿然不动？在攀爬中，我发现无数巨榕的万千根系特有奇功。几乎每一块石头上都长着翠绿的古榕。这些古榕尽张绿盖，其根如缆，以缚石、捆石、悬石、钓石为己任；而石又甘心化其骨肉喂养榕树根系。它们之间默写着一个亘古的哲学命题：天人合一，万物依存。
这里是世界闻名的雷区。狂雷闪电，惊天动地，台风、飓风秋夏突袭，使鹰峰之石总在千钧一发中，眼看要坠落悬崖，粉身碎骨，却见榕根以密匝的根网把巨石尽收网囊，高悬于半空，或见根爪如鹰爪，爪捏顽石，横列壁上；巨石叠成方阵，根网撒为扇形；巨石赫然探头露肩，根网欣然把它们掳起、钓回；巨石相依相吻，根网坦然包容，使之同床圆梦。如果巨石过重，无物赖以柱其间，古榕则在擎天巨臂上彪出一条笔直的气根，直落沟涧，浑圆而成巨柱，顶天立地，撑起岩石笨重的身躯。我们正啧啧赞叹，忽见一棵榕树在悬岩上作倒挂状，它的根却死死系着大石，大石以邻石为依托，救榕树于危难之中，没有让它莽身于谷底。大难不死的榕树，即使树冠、树叶朝下，却不失其翠绿，不扔其果籽，依然蓬勃地活下去，并从各枝干中伸出若干气根来，寻求新的青石作为依托。我粗略地观察一下，发现榕树根的种类不少，有吊根、爬根、卷根、盘根、绕根、网根、龙根、蛇根等。每一种根总是与石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每一种根都是石的保护神。这些根系和青石部落构成了鹰峰岭的青春和生命。据说，榕树的根在巨石上可以分泌出一种液体，慢慢地让石质分解，变成适应榕树生长的养分。榕树是依靠吸收石上的水分和养分而生长的。巨石在漫长的岁月里，以自己的身体喂养着庞大的榕树根系。
互助、互爱、互动、互长，形成了鹰峰岭生态平衡的规律。英利的石文化是丰富的，深山老林和村落到处都有青石。春节期间，英利镇领导动员村民遍找石的文物，找出了许多年代久远的石狗、石虎、石熊、石猫、石龟、石螺等，有些已有上千年历史。它们是先民崇拜的偶像。还有汉唐宋元明遗下的石路、石碑、石雕，一个将军石凿沐盆就有7000多斤重。英利的古榕也是不计其数，其中一棵七八人合抱不过的巨榕，覆盖直径60多米，足占6亩地。镇里搞起了博物馆，收藏珍贵文物。我觉得奇怪的是，镇委书记的名字竟叫陈奇石。难道这是巧合？
还见一棵巨榕，很像天马下凡，居然腾跃在悬岩上，一半在石上，一半在空中，它的绿色鬃毛飘忽在蓝天上。很奇怪，这匹古榕神马何时横空出世？怎么会在鹰峰上腾云驾雾？我凝神看着，马蹄下的巨石似白云浮动。这是祖国大陆最南端。如白马群的白云，在蓝天和绿树海中缭绕，让我见到万马奔腾的迷人景象。英利的围道两旁，上千间企业正加工着这里的特产菠萝、剑麻、橡胶以及各种热带水果，蓬勃的景象使我想起深圳特区和珠三角经济发展的壮丽图景。
鹰峰岭的巨石与古榕的奇缘、奇情，在无限的时空中流播着。它们相依为命，彼此相爱，和谐，给人间以永恒的启发。我想，世间万物都是这样，它们之间的天然联系，使宇宙形成一个统一体。无论生生灭灭，此兴彼亡，这一规律终究是会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