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五本经典
在中国古代,经典两个字是分开使用的,经说的是永恒的道理,《文心雕龙》指出:经是“恒久之至道,不刊之鸿教也”。典字,从甲骨文分析,上面是册字,下面是大字,两者合一为大本大册的书。经与典合在一起,就是关于永恒真理的书籍。任何经典都必须经得起时间的考验,得到大多数人的认同。阿根廷作家博尔赫斯认为:经典“是一个民族或几个民族长期以来决定阅读的书籍,是世世代代的人出于不同的理由,以先期的热情和神秘的忠诚阅读的书”[10]。《老子》是道家的元典,《论语》《孟子》《大学》《中庸》是儒家的元典。《老子》和“四书”是中华民族的经典是最好的书籍和最有价值最有意义的著作。
《老子》一书博大精深,集中反映了古代中国人的世界观方法论、政治思想和人生价值。在世界观方面,老子把道看作是天下万事万物的本原和起源,“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渊兮似万物之宗。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湛兮似或存”(《第四章》)。在方法论方面,老子是朴素辩证法大师,揭示了对立统一规律,“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第二章》)。老子认为,任何事物都有对立面,事物既因对立面而存在,又因对立面而运动,矛盾是天下万事万物运动变化的原因和动力,“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第四十章》)。其中较为典型的事例是人间的祸福变化,“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孰知其极?其无正也,正复为奇,善复为妖”(《第五十八章》)。在政治思想方面,老子强调无为而治,“不尚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民心不乱。是以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使夫智者不敢为也。为无为,则无不治”(《第三章》)。在人生价值方面,老子从“道法自然”出发,把素朴规定为人生的本质,“见素抱朴,少私寡欲”(《第十九章》)。素是指未经染色的丝,朴是指未经雕饰的木材。老子认为,人之本性是朴素自然的,不要矫揉造作,不要被名利所诱惑。老子把柔弱看成素朴的表现和生命力的象征,“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强;万物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故坚强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第七十六章》)。柔弱就要像水那样,不争而处下,“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第八章》)。
《论语》一书围绕仁的范畴,全面而系统地阐述了儒家的道德思想、政治理念和人格理想。仁是孔子思想体系中最核心的主张,包括对己和对人两方面内容。对己主要是克己,严于律己、约束自己,加强道德修养,达到仁的境界。孔子与颜渊的对话,比较完整地论述了克己的内容,这就是以礼为标准克己,以仁为归依成己。“颜渊问仁。子曰:‘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在对人方面,就是爱人,“樊迟问仁。子曰:‘爱人。’”(《颜渊》)爱人集中体现了孔子的人文关怀和人性光辉。孔子自己是爱人的典范,他尊重生命,维护人的尊严,“厩焚。子退朝,曰:‘伤人乎?’不问马”(《乡党》)。意思是,马棚失火了,孔子从朝堂回到家里,问伤人了没有?而不问是否伤了马。德政是孔子的政治主张。孔子没有否认法治,却推崇德治。孔子认为,运用政治手段和法律惩处来治理国家,不可能增强人们的道德自律,也不可能养成人们的耻感意识,而实施德治,用礼来约束,就能使人们道德自律,养成耻感意识,实现人心的归顺,“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为政》)。德治的前提是统治者公平公正、以身作则,“季康子问政于孔子。孔子对曰:‘政者,正也。子帅以正孰敢不正?’”(《颜渊》)君子是孔子的人格理想。孔子提出了圣人和君子两种人格理想,认为圣人的境界太高了,一般人很难达到,君子才是现实的人格理想,“子曰:‘圣人,吾不得而见之矣。得见君子者,斯可矣。’”(《述而》)君子是道德完满的人具备了仁、智、勇的品格,“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宪问》)。
《孟子》一书最大的贡献,是继承和发展了孔子仁的思想提出仁义并举的学说。孔子和孟子都谈仁义,相对而言,孔子贵仁,“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论语·卫灵公》);孟子重义,“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告子上》)。如果说孔子思想的核心范畴是仁,那么,孟子思想的核心范畴则是仁义,视仁义为天赋的良知良能,“人之所不学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虑而知者其良知也。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者;及其长也,无不知敬其兄也。亲亲,仁也;敬长,义也。无他,达之天下也”(《尽心上》)。孟子为仁的思想提供了性善论的哲学基础,认为人性是天赋的,“无有不善”;具体表现为人心有四端,“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人之有是四端也,犹其有四体也”(《公孙丑上》)。孟子认为,没有四心,“非人也”,而人与非人的根本差别在于有没有仁义,“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舜明于庶物,察于人伦,由仁义行,非行仁义也”(《离娄下》)。孟子把仁的思想发展为一套比较完整的仁政学说,这是孟子的政治理想和治国主张。仁政关乎个人安危和国家的兴衰存亡,“三代之得天下也以仁,其失天下也以不仁。国之所以废兴存亡者亦然。天子不仁,不保四海;诸侯不仁,不保社稷;卿大夫不仁,不保宗庙;士庶人不仁,不保四体”(《离娄上》)。仁政的核心是民贵君轻,具体做法是与民同乐,与民同忧,“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乐以天下,忧以天下,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梁惠王下》)。孟子劝诫齐宣王施行仁政,如此就能使民心归服,称王天下,“今王发政施仁,使天下仕者皆欲立于王之朝,耕者皆欲耕于王之野,商贾皆欲藏于王之市,行旅皆欲出于王之涂,天下之欲疾其君者,皆欲赴愬于王。其若是,孰能御之!”(《梁惠王上》)
《大学》文辞简约、内涵深刻,从最基本的人性自觉入手,最后落实到治国安邦领域,以不长的篇幅将儒家的修身思想系统化,强调“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修身要明确价值取向,这就是“三纲领”,“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明明德主张自我启蒙,弄清楚并彰显人人内心自有的光辉品德;亲民的亲可作新解,意指君子在自己实现明德的基础上,进而带动其他人更新自我,同样实现明德;止于至善,一方面是指个人的道德修养达到至善的境界,另一方面是对理想社会的憧憬,期望政治统治和社会管理也能达到至善的境地。明德、亲民和止于至善之间是一个互相联系的有机整体,自宋代以来,读书人都以此为突破口研读儒家经典。修身还要明确方法途径,这就是“八条目”,顺序是“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意思是,通过对万事万物道理的认识研究,才能获得知识;获得知识,意念才能真诚;意念真诚,心思才能端正;心思端正,才能修身养性;品性修养后,才能管理好家庭和家族;管理好家庭和家族后,才能治理好国家;治理好国家后,天下才能太平。“八条目”之间具有内在的逻辑关系,构成了内圣与外王的关系,而修身是中枢,转动着内外两扇大门是明明德与亲民之间的桥梁。内圣是修身的内容,外王是修身的目的。在内圣方面,格物、致知是修身的逻辑起点,将人与自然界和社会衔接起来;诚意、正心既是格物、致知的继续,更是修身的本质。在外王方面,修身是前提和基础,齐家、治国、平天下是修身的逻辑拓展。中国传统社会是家国同构的,一个人能够把家管好,就具有治国的本领,治国再往外推演,就是平定天下、安稳天下,使儒家所倡导的道德主体在思想观念中实现终极追求。
《中庸》是儒家经典中理论色彩最为浓厚的著作,围绕“中庸”讨论王道与人道的关系。一方面,表现为本体意识的觉醒。儒家关注社会现实和伦理道德,一般不太重视形而上的问题,《中庸》却是个例外,它提出了“性”的概念,把性看成是天地万事万物的本原,认为真诚者不仅能知性,而且能尽性,与天道同在,“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意思是,天下只有极其真诚的人,才能充分发挥他的本性;能充分发挥他的本性,就能充分发挥众人的本性;能发挥众人的本性,就能充分发挥万物的本性;能充分发挥万物的本性,就可以帮助天地化育生命能帮助天地化育生命,就可以使人与天地并列为三,实质是天地、人合一。另一方面,表现为辩证思维的充溢。《中庸》认为人既有道德本性,又有情感成分,性与情是矛盾的统一体。传统文化要么强调矛盾双方的对立,称之为“一分为二”;要么重视矛盾双方的统一,称之为“合二而一”。中庸思维的特征是合二而一,侧重于矛盾对立双方的统一性与和谐性,认为这是天地万事万物的基本规律和发展变化的根本动力,“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中和即中庸。中庸之道不是折中主义,而是能够坚持原则、明辨是非,孔子说:“惟仁者能好人,能恶人。”(《论语·里仁》)中庸是调和可以调和的矛盾,极力寻找矛盾双方互相联系与制约的交叉领域,寻找矛盾双方最大的公约数和共同点,促进事物保持理想状态,避免发生过或不及的情况。
应当指出,中庸思想具有充分的现实性。人们的日常生活中充满着矛盾,而绝大多数矛盾是非对抗性的,这就不能运用斗争的方法,通过激化矛盾的方式加以解决,只能坚守中庸的原则,发现矛盾双方相通之处和共同利益,加以调和解决,以利于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和睦,把矛盾冲突控制在秩序范围之内,推动社会和谐而有序运行。中庸是一种智慧,能够发现纷繁复杂事物背后的简洁明了,找到矛盾尖锐对立表面下所蕴含的和谐因素,进而选择最佳方案和有效方法,区别轻重缓急,解决好矛盾。中庸更需要胸怀,胸怀意味着能够妥协,甚至做出必要的让步,以及承担一定的精神或物质伤害。只有智慧与胸怀的有机结合,中庸才能由理念变为现实的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