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演义》中的母亲形象论析①
尹方红
《三国演义》虽然以男人的斗智斗勇为主，但是仍不乏女性的存在，其中就塑造了不少令人难忘的母亲形象。这些母亲形象虽在小说整体人物形象中所占的比重较小，但她们并非可有可无，对书中性格不同、品行各异的母亲形象的解读，可以更深刻地了解文本的思想内涵与情感倾向。本文拟从母亲形象的类型及其在小说中的作用两个方面，对小说中的母亲形象进行解析。
一、《三国演义》中母亲形象的类型
在《三国演义》中，母亲形象只是作为男性英雄的陪衬或者政治斗争的牺牲品出现，单独作为一类人物形象是常常被忽略的，但是她们的形象并不是单一的。根据她们的性格品行和主要作为，本文将书中所涉及的母亲形象分为慈爱可亲型、贤德大义型和争权好势型三类。
（一）慈爱可亲型
慈爱可亲型的母亲形象往往温顺仁慈，凡事以子女为中心，竭尽所能对子女呵护备至是她们最重要的特征，江东孙策之母、孙尚香之母与曹魏的曹植之母可谓这类母亲形象的典范。
小说对孙策之母的描写集中在“小霸王怒斩于吉”一节，虽着墨不多，但体现了一位母亲对子女细致入微的关怀和深沉的爱。吴太夫人得知孙策要囚禁于吉时对他再三劝诫，探视执意斩杀于吉却晕倒在地的儿子，并“令左右暗修善事禳解”，见儿子病情加重不禁忧闷不已。作为母亲，她会为自己的孩子担心，因儿子的憔悴痛哭，尽一切努力去弥补自己儿子因得罪“神仙”犯下的错误。作为母亲，吴太夫人关心儿子，了解儿子，竭尽全力为儿子祈福消灾，如此种种所为不可不谓慈母。
与吴太夫人为孙策担心挂念相比，吴国太从女儿的幸福出发，对女儿孙尚香更多的是支持与维护。得知周瑜欲借孙尚香使美人计诱刘备来东吴以换取荆州，吴太夫人大骂他无谋误其女，要求面见刘备。甘露寺相见对刘备大加赞赏，得知孙权安排刀斧手时，对他大加指责，并且做主安排二人的婚事，并对刘备处处维护。后来刘备取川，国太得知孙权欲攻取荆襄时，责其只顾利益不顾亲情。作为一位母亲，吴国太怒骂把她的女儿当作政治工具的周瑜，斥责意图偷袭刘备的孙权，能让她高兴的无非就是孙尚香与刘备的情投意合，二人的和睦融洽。
与江东两位母亲积极谋求子女的健康幸福相比，曹植之母卞夫人算是一位被“逼”出来的母亲。她出身于娼家，为人低调，行事谨慎，不谋权生事，也不参与政治，只关心子女。曹丕掌权称帝后诛杀兄弟，曹彰被剥夺了兵权，曹熊因没去参拜自缢身亡，卞夫人丧子之痛的心情还没有平复，又得知曹植被擒。她了解儿子的禀性，更知道在这场战争中曹植是曹丕的眼中钉，因此才“大惊”,“急出殿”召曹丕，惶恐慢一步救不了自己的孩子。她竭力为曹植开脱，恳求曹丕念及骨肉亲情，责问曹丕：“兄何逼弟之甚耶？”在专制帝制下，改朝换代时的骨肉相残在所难免，但对于一位母亲来说，孩子之间为了权力诛杀彼此是异常残忍的，她惊惧惶恐，痛哭无奈，都是为了自己的儿子。
以上三位母亲都站在子女而非利益的角度考虑问题，她们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子女的平安幸福考虑，她们虽然处于女性权力的巅峰，但也都是平凡慈爱的母亲，她们的言行与态度体现了人性中美好的一面。
（二）贤德大义型
与对子女关爱有加的慈爱可亲型的母亲形象相比，贤德大义型的母亲形象在作者的塑造下有非常明确的道德观念和政治立场，赞扬忠、看重义，以传统的道德礼仪规范来教育自己的子女。对于子女，不仅注重其才能的培养，如刘备之母使其游学，更侧重于对子女道德品质的培养和人格的塑造，如徐母谴责徐庶背弃刘备归曹操，姜叙、王经之母不畏权势，高言忠义从容就死，还有书中一两笔记过的如感念孔融救济之恩，命子解孔融之困的太史慈之母等。
在《三国演义》对母亲形象的描写中，徐母是个性很鲜明的一位。徐母因徐庶为刘备出谋划策被曹操所知而被囚，曹操还要求她劝徐庶为己所用，徐母厉声回斥曹操称赞刘备忠义，以自己儿子得事真正的君主而骄傲，继而大骂曹操“托名汉相，实为汉贼”①，并以砚台击打曹操。当徐母看见从新野赶过来的徐庶时，勃然大怒指责他不辨真伪，不明是非，“真愚夫也！……汝玷辱祖宗，空生于天地间耳！”②随后转入后庭自缢于梁间。小说中骂曹操恨不得杀了他的人，从朝臣到名士不计其数，但是徐母是一位难得的敢当面辱骂曹操的女性，她不仅深明大义，还个性刚烈、以死明志，不愿儿子为曹操谋事，徐庶也终身未为曹操谋划。
姜叙之母，即杨阜姑母，听闻杨阜欲联合姜叙诛杀马超以报韦康之仇时，极为赞同劝姜叙早早下手，并说：“谁不有死，死于忠义，死得其所也。”①后杨阜兵败马超入城，姜母被擒，“全无惧色，指马超而大骂”，被马超所杀。姜母积极鼓励儿子为韦康复仇，面对自己不能敌对的权势时，显示了伟大的人格。书中不畏牺牲，只为大义的母亲形象还有王经之母。王经之母因王经不满于司马昭的行径而被捕入狱，面对儿子的叩头大哭，经母却全然不惧死：“人谁不死？正恐不得死所耳！以此弃命，何恨之有！”与儿子含笑受刑。魏国后期司马氏控制朝纲，篡逆之心昭然若揭，面对此种情况，王经敢于直言其行径昭示其磊落的人格，而王经之母认为死得其所，慷慨赴义。
太史慈之母因在太史慈外出时常得孔融的资助感其恩德，在他被声势浩大的黄巾余党所困时特使儿子前去相救，最终搬得刘备解了孔融之困，孔融以金帛相酬，太史慈坚持不受，归见其母，母亲喜曰：“我喜汝有以报北海也！”②这本就是一场乱世之中普通的知恩图报的事，但是贵在其背后的主使是一位母亲，她仅因平时财物的资助，就派遣自己的儿子前往救济，说明她是一位伟大贤明的母亲，能在乱世之中教导子女尽忠尽孝，懂得感恩。
上述母亲形象只是小说中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她们却都以高尚的节义让读者印象深刻，难以忘怀。
（三）争势好权型
身处乱世之中，女性也被卷入政治旋涡之中，争势好权的母亲大都是政治斗争的牺牲品。如汉末掌握政权的何太后、董太后，参与荆州问题的蔡夫人等。董太后是汉灵帝之母，她与何太后为敌，勾结宦官，卖官鬻爵，最后被何进所杀。何太后是少帝之母，她积极扶持刘辩，与十常侍相近，最后与少帝、唐妃被董卓囚禁，终被董卓所杀。作为皇室，她们都不惜一切手段努力想让自己的儿子当上皇帝，这本无可厚非，但是就其所用的手段很难界定这种爱的性质，作为母亲也鲜少表现对儿子的关心，只在董卓要杀刘辩母子时，刘辩与何太后诀别悲痛而歌，何太后则是大骂董卓、李儒。她们都想掌握政权以巩固自身利益，却都避免不了乱世牺牲品的悲惨命运。
蔡夫人是刘表后妻，刘琮之母，她一心想扶持刘琮为荆州之主，面对南下的曹操主动献上荆州。作为继母，她对刘琦“常怀谋害之心”①，刘表病危时，把前来探望的刘琦拒之门外，刘表出丧也不告知刘琦。作为母亲，对刘琮处处维护，刘表死后扶他做荆州之主，与子同赴襄阳驻扎，被曹操发配青州时母子亦是同行，见到于禁后蔡夫人抱刘琮大哭，但是最终难逃一死。与何太后、董太后一样，争权夺势希望能让自己的儿子掌握权势，她们的恶毒是局势所迫，她们的悲剧命运也是时代的必然。
二、《三国演义》中母亲形象的文本作用
《三国演义》中的母亲形象不仅是小说内容的重要组成部分，她们也具有独特的文本功用，值得我们深入思考。
（一）拓展与之相关的人物形象
在古代，母亲不仅要生育子女，也担负着教育子女的任务，对子女的影响作用很大。乱世之中的人物命运本就息息相关，《三国演义》中母亲形象的塑造对与之相关的人物性格的拓展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如通过姜叙之母的塑造侧面反映了马超的残暴，他围困翼城，刺史韦康投降却被诛杀全家，进城后“尽洗城中百姓”①，并把与之参与的将领全家屠杀，如此种种都展现了马超的残忍嗜血。王经母子之死则体现了司马昭即将作为一位帝王的狠辣手段，仅因王经一句反对的话便擒杀了他全家。
（二）丰富作品的思想内涵
《三国演义》在对乱世斗智斗勇的描写之中塑造了一批英雄豪杰，但作者也没有忽略给予英雄生命、培育英雄的母亲们，在宣扬英雄人物智勇的同时也表现了作者对母慈子孝的追求，丰富了作品的思想内涵。如前文慈母一节的叙述中，东吴两位国太对子女的疼爱展示了战乱之中少有的温情，在金戈铁马的寒冷战场中点了一盏温暖的灯。曹丕、曹植之争是历代学者关注的重点，小说借此展示了兄弟权势之争背后母亲的无助和无奈。不同于卞夫人面对儿子争权的心酸与痛心，汉末董太后与何太后的所作所为，和彼此之间的争斗则展示了汉朝内部的腐烂不堪，揭示了天下大乱的必然性。
（三）表达作者的思想倾向
《三国演义》“尊刘贬曹”的思想倾向体现在很多方面，对母亲形象的塑造也是如此，对蔡夫人和徐母的描写就鲜明地表现了作者的态度与立场。小说在刘表让荆州的说辞和鲁肃三讨荆州诸葛亮的说辞中，非常明确地坚定了荆州本应属刘备的立场，而与之相对的蔡夫人则明显地被作者刻画为反面人物，作者借对她的批判表达了对刘备的拥护。对徐母的描写则是从正面显示作者“拥刘反曹”的思想倾向，徐母对曹操大骂和对刘备的极度赞扬实际是道出了作者的心声，而对徐庶的责骂，则表现出了对刘备的拥护和对儿子弃刘备投曹操的弃明投暗的行为表示强烈的谴责，最后自缢身亡表现了其节气，更是把对刘备的尊崇推向了顶点。
总之，《三国演义》对母亲形象的描写虽然较少，却相当精彩，慈爱可亲型、贤德大义型和争势好权型三种类型的母亲形象都是三国乱世的产物，她们与普天之下的母亲有相通之处，也有其特殊的一面，而这些特殊的方面反映了当时的时代特色，也展现了丰富的人物形象，同时，也表明了作者的态度和立场。
（本文发表于《名作欣赏》2018年第8期）
①基金项目：北方民族大学2017年研究生创新项目“《三国演义》悲剧中的喜剧色彩解读”（项目编号：YCX17254）
①罗贯中．三国演义［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206.
②罗贯中．三国演义［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208—209.
①罗贯中．三国演义［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367.
②罗贯中．三国演义［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58.
①罗贯中．三国演义［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202.
①罗贯中．三国演义［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3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