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金瓶梅》中孟玉楼的处世艺术①
马 芳 赵晓艳
孟玉楼作为《金瓶梅》中西门庆的第三房小妾在众多妻妾中,似乎是最淡然的,她不似潘金莲那般贪欲,也不像李瓶儿那般贪爱或吴月娘那般贪权。她显得坦然周旋,大方得体。但是孟玉楼也是女人,女人有着善妒的本性,孟玉楼或许不曾奢望过西门庆的爱情,但她会为自己的利益稳扎稳打、伺机而动,这在让吴月娘小产和纵容玉簪儿使其被扫地出门中都得到了很好地体现。学界对孟玉楼形象及其性格特征研究较多,她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说法不一,没有定论。张竹坡称其为“乖人”“高人”和“真正美人”,也有学者称其为“玉面狐狸”,或者说她“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无论如何,在《金瓶梅》②的所有女性形象中,孟玉楼的处世艺术是最为成功的,她有着自己的一套生存本领与手段,值得人们关注与探讨。
一、尊吴与联潘
在中国古代的家庭生活中,妻妾关系是非常复杂的,“妻妾之分是主奴之分,首先,做妾的都是没有人身自由的家内女奴隶;其次,没有人身自由的家内女奴隶,做了老爷公子的妾以后,身份并没有改变,仍然是奴隶;再次,做妾的奴隶身份首先在她和妻的关系上,就是说,妾是妻的奴隶。”①孟玉楼在第七十六回解愠吴月娘时,曾劝潘金莲给吴月娘磕头道歉,她说:“你我既在檐底下,怎敢不低头。”一句话道出了孟玉楼的心声。在这样的原则下,孟玉楼在明面上处处以吴月娘为中心,想吴月娘之所想,言吴月娘之想言。
李瓶儿曾多次请孙雪娥来吃酒,孙雪娥不来,孟玉楼便替吴月娘抱不平。潘金莲说替官哥求名的经疏上面只有生孩子的,这时只有孟玉楼问道:“有大姐姐没?”同样,在卜龟儿卦的老婆子面前,也是孟玉楼替吴月娘问命中有子没有。在日常生活中,只要吴月娘语气不好,她就赶紧先走了,很识相。即便是吴月娘说自己是女儿填房嫁给西门庆,而不是趁来的老婆时,孟玉楼的不满也只是嗔了句:“大娘,你今日怎的这等恼的大发了。连累着俺每,一棒打着好几个人。”潘金莲曾在给吴月娘道歉的时候说:“娘是个天,俺每是个地。娘容了俺每,俺每骨秃扠着心里。”(第七十六回)可见,妾在家庭生活中的身份是很尴尬的,不但是丈夫的玩物,而且还要面临来自正妻的嫉妒与迫害,所以,她们处处小心,时时在意,努力在夹缝中求生存,由此可以看出妾在古代社会一夫多妻制度下的地位。
二、煽风点火与置身事外
当兰陵笑笑生在《金瓶梅》的结尾写到“楼月善良终有寿,瓶梅淫佚早归泉”时,可以看出作者对吴月娘和孟玉楼的定位是善的,不过这个善只是指孟玉楼符合当时的生存准则的相对说法。第二十五回,来兴儿到潘金莲那里说来旺儿要杀西门庆,孟玉楼先是煽动潘金莲要把这事告诉西门庆,一旦煽动成功,也不忘置身事外。让潘金莲自己去说。后来孟玉楼知道了西门庆要放来旺儿出来,另替他娶一个,而自己要娶宋惠莲的诡计之后,转来告诉潘金莲,并把吴月娘搬出来。最后她又对潘金莲说自己胆儿小,不敢惹宋惠莲。这里的她明明是煽动者,最后却又当了个旁观者。小铁棍儿拾到了潘金莲掉的鞋却挨了顿打,吴月娘好不恼,骂潘金莲是九条尾狐狸精出世了。孟玉楼赶忙来与潘金莲说,果然这一番话把潘金莲煽动得恼羞成怒,恶心萌生。孟玉楼见潘金莲粉面通红,恼了,又劝道:“六姐,你我姐妹都是一个人,我听见的话儿,有个不对你说?说了,只放在你心里,休要使出来。”潘金莲的脾气性子孟玉楼绝对清楚,如果真的不想让她对别人说就别告诉她,既然告诉了就应该预料到潘金莲会告状。这件事的后果是吴月娘和潘金莲的矛盾越结越深。
三、善送人情与善用人心
自古最难还的便是人情债,而最难测的便是人心。孟玉楼在争风吃醋的西门府与大家相处得都不错,这其中很重要的一点便是孟玉楼特别善于送顺水人情。第十二回,潘金莲私仆受辱,孟玉楼私下在西门庆面前,替潘金莲求了情。这一举动可谓好处多多,李瓶儿孙雪娥二人不知,不会将其与潘金莲联系在一起,潘金莲又对孟玉楼感恩戴德,也让已经有些原谅潘金莲的西门庆认为她善良贤惠。一箭三雕,可谓妙极!第二十一回,吴月娘与西门庆和好了,孟玉楼为了不让吴月娘卖这个乖,要置桌酒席。可是见了吴月娘,孟玉楼便说是给“你老公婆两个散闷而已”,这里哪里还有半点不满吴月娘的情绪,先前的不满早就化作人情了,有准备的赏雪吃酒活动,转眼间便成为胡乱给他们夫妻散闷的,把自己的心思藏得严严的。
四、守节与再嫁
在以男权为中心的封建社会,“守节指的是丈夫死后,寡妇不可再嫁,也就是儒家所宣扬的从一而终。比之处女贞与守贞,守节是最难的。因为这意味着失去丈夫的妇女,这辈子休想再有男女之爱,而这是违反人之常情的。”而孟玉楼在丈夫去世以后,不但改嫁了,而且改嫁了两次。①
(一)勇嫁西门庆
《金瓶梅》第七回,孟玉楼的第一任丈夫去世以后,当时孟玉楼“守寡了一年多,身边又没子女,止有一个小叔儿,还小,才十岁”。所以,她认为“青春年少,守他甚么!”准备嫁给西门庆,可是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孟玉楼的母舅张四,图她手里的东西,一心想让她嫁与尚推官的儿子尚举人为继室,孟玉楼反驳他说:“若他家有大娘子,我情愿让他做姐姐,奴做妹子。”有主见的孟玉楼最终摆脱了母舅张四的阻拦与“从一而终”的伦理规范,以她的勇敢与坚持嫁给了自己看上的商人西门庆。正所谓“佳人心爱西门庆,说破咽喉总是闲”。
(二)爱嫁李衙内
西门庆死后,吴月娘等人误入永福寺遇见了现为守备夫人的庞春梅,同时,也成就了孟玉楼的第三段姻缘,即她与李衙内的一见真情。这次的孟玉楼与上次的一样之处,就是她再次大胆地选择自己的婚姻,而不同的是有了上次的经验与教训,她仔细地询问媒婆:“你衙内今年多大年纪,原娶过妻小来没有,房中有人也无,姓甚名谁,乡贯何处,地里何方,有官身无官身,从实说来,休要揭谎。”(第九十一回)这说明孟玉楼是比较理性的,也可能是由于当初嫁西门庆时,曾说要娶她为正妻的谎言,所以,这次她要问得明明白白了,一切知晓后,孟玉楼对这段姻缘的态度是千肯万肯的。
“凡是了解《金瓶梅》的人都知道,孟玉楼所处的时代,正是一个宋明理学大行天下的时代。经过了宋明理学的洗礼,中国传统的封建道德观念已经异化成了窒息人性的枷锁,受害最深的是妇女,为害最烈的是所谓从一而终的贞操节守观。像孟玉楼这样的妇女,一生嫁了三次男人,这对饿死事极小,失节事极大的训诫来说,已经是十恶不赦了。然而正是这样一个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妇女,却争得了现世第三次婚姻的幸福美满生活。”①
纵观《金瓶梅》中孟玉楼的生存艺术,她是在以不损害自己的切身利益为前提的情况下,尽量成为一个“好人”。在中国古代封建社会一夫多妻制度下,孟玉楼以高人一等的生存本领与手段,为自己赢得了相对较好的结局。但是作为女性,无论她如何挣扎与抗争,她的命运在古代封建婚姻制度下都是既定的悲剧。
(本文发表于《时代文学》2011年第4期)
①基金项目:北方民族大学科研项目“明清妇女问题小说研究”(项目编号:2010Y001)
②(明)兰陵笑笑生.金瓶梅[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
①舒芜.红楼梦里的妾滕制度[M].转引自石钟扬.人性的倒影——金瓶梅人物与晚明中国[M].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2008.79.
①高新伟.凄艳的岁月——中国古代妇女的非正常生活[M].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2006.48.
①马征.金瓶梅之谜[M].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2006.183—1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