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鲲鹏
苏愈没有笑，他太具有人的属性，以至于他不会像猫一样大叫，也不会像秃鹫那样尖叫，从而暴露出极不雅观的惊惶。
但必须承认，他感到十分无助，因为他看见在道观主人在神像前摆的那本破旧的《逍遥游》，在短短几秒钟之内既改变了颜色，又改变了字义。
在原来书名的位置，《天灾之书》几个红色的大字赫然醒目。这一惊，使苏愈在答话时露出了一种本不该有的窘态。
“先生...”苏愈说，“老实说，我以为你是——当我说魔......也就是说我认为——我想想——我有一种模糊的——一种非常模糊的想法——有没有那么一种可能，额，我的意思是——”
“哈！呀！是的！很好！”道观的主人打断了他的话头，“别说了，我明白是怎么回事。”
这位可怖的梦中人又恢复了洒脱的道士形象。当他再次凝视苏愈时，苏愈第一次抬眼想核实一下这位主人的身份。
他大吃一惊，因为它们既不是他所猜想的黑色，也不是他可能想象到的灰色，既不是褐色也不是蓝色，既不是黄色也不是红色，更不可能是紫色、白色或绿色。
不是天空所能呈现的任何颜色，也不是地上或水中能看到的任何颜色。
简而言之，苏愈不但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的梦中人压根儿没有眼睛，也未能发现它们曾经存在过的任何迹象。
不得不说，在那本来应该长眼睛的地方，只是一块平平展展的皮肉。
克制自己不对如此奇异的一种现象追根究底不是这位商人的天性。
而道观的主人也马上给予了令人满意的答复。
“眼睛。苏小友，你是说眼睛？哦～我明白了，是那些荒谬的书。嗯，那些荒谬的书，使你对我的容貌留下了错误的印象。眼睛…不错，眼睛好好的在它们应该在的地方呢！
你说该在头上。对，在一条蠕虫的头上！”
道观主人又一次癫狂的笑了起来。
“这些眼睛对你来说必不可少。不过对我来说可不是这样。我的眼光比你更敏锐。
你看，那有一只斑猫。我看见了，它在墙角，一只漂亮的猫，你看看它，好好看，现在告诉我，苏愈，你是否看见了思想？”
苏愈小心翼翼地观察了半天，他确信道观的主人疯了。
“我是说它的思想，那些正在它心里产生的想法和念头。
这就是了，你看不见！它正以为我们在赞美它尾巴的长度和思想的深刻呢～
它刚才断定我是个最杰出的道士、哲学家，而你是个最多余的形而上学者。”
庄子哈哈大笑了起来。
“这下你明白了，我并不瞎，其实对于我来说，你所说的那种眼睛仅仅是一种累赘，一种任何时候都可能被一根叉子戳破的玩意。
但我承认，那种眼睛对你来说是必须的，尽情使用它吧。苏愈，我的眼睛就是灵魂。”道观主人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
苏愈一身冷汗。
“所以我们到底交换了什么？”
庄周拍了拍手，却说了一堆奇怪的话。“最初的灵，是伟大存在的附属种族，也是人类历史开始前世界的统治者。
在天上的门闭合前，伟大存在以祂的名命令最初的灵死去。
于是最初的神明在天上死去。
祂的六只头颅被抛向星辰与大海，身躯和四肢被大地掩埋，心脏被纯白的火焰焚烧。”
听着庄周的话，苏愈又是感觉穹顶的红色雾气从四面八方涌来，大脑嗡嗡作响，无数呓语在耳边响起。
嗬嗬嗬嗬！他挥舞起了手臂，还顺便用另一双手捂住了正在流淌的口水，却忘了堵住耳朵。
我要疯了…
苏愈仅存的理智在疯狂地示警。
“苍穹破灭，众星飘坠，海洋混合，坟墓被揭开，这八个灵由最初的灵分裂而成，后被八位不死神明击败，分别以信物封印在奇门八位中，在很久以前，人类叫它们——八诈神。”
庄周终于讲完了最后一个字。而此时苏愈已经长出了第六只手臂，痛苦的单膝跪在地上，人类面庞的半张脸也布满了裂纹。
苏愈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只想快点醒来。“这只是个梦，只是个梦！为什么我会梦到这种东西！”
庄周耸了耸肩，随手将桌子上那本红色的书抛向了苏愈。
“这里是庄子的梦，也是所有人的梦，但现在，它是你的梦了。
有收获记得来找我，我就睡在这个梦里，苏小友，回见了！”
庄子信步走到了道观的小窗前，“对了，记得驻好手杖，要么就打个伞，月光会让你原形毕露。”
苏愈怎么看他都有点幸灾乐祸的感觉。
自称庄周的前道观主人站在窗沿下，喃喃自语，“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其视下也，亦若是则已矣。”
说罢露出一个怪异的笑容，就这么面向着苏愈，后背向后倒下。
苏愈赶忙冲到窗边，看着庄周向着深不见底的悬崖之下坠落着。
突然雾气中显现出一张巨口，自深渊中腾空而起，一口将道观主人吞下。
在苏愈惊异的目光下，鲲大口撕咬着嘴中的人。
随后，它骨节突兀暴涨，身形膨胀，变得更加巨大，却再不复山岳般的肥硕，倒像路边饿殍，处处可见干灰的皮与嶙峋的骨。
“嗡！”，怪异的声音自怪物身上响起，雷鸣般划过天际。
这怪物看起来像是把海葵、珊瑚、海肠、鱿鱼等一系列海生物杂糅起来，再统一漆上无生气的蓝灰色，覆盖上充满光泽的粘液。
它有六只修长的触手，四只长在身体两侧，一对短手长在后背中央应该是脊柱的地方，其两侧是如同柔软的鹿角珊瑚一般的“翼”。
它的面部像是从中间劈成两半的海葵，边缘布满了苍白色的蠕动触手，期间隐藏着深绿色的两只眼球。
在正中央的裂口中则能看到暗红色的肌肉，期间嵌入了数十只大大小小的自己转动的眼睛。
多么丑陋而可怕的生物！
但当它动起来，苏愈竟然在它的姿态中找到一种怪异的美感。
尽管致命的危险，但它的动作轻柔而优美，在空中无规律地飘扬的“翼”给人一种置身水下的错觉。
随着它的触手划过，它的正上方被苍白奇异的光晕笼罩，从其中投下流星雨一般的可怕光束。
苏愈看到它口中暗红色的肌肉忽明忽暗，而那些“眼睛”变成了大大小小的白色光斑。他在那里看到了宇宙。
这是一种基于恐怖和异常之上的，令人震撼的美丽。
“这就是…鹏吗？”苏愈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