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王朝2:定都宛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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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便统一更始立帝

中军大帐内,汉兵各部将帅全部到齐,衣甲鲜明,分列两侧。肃目严然的紧张气氛,弥漫在汉兵的整个中军大帐里。

刘縯端坐在大帐中央的帅位上,他巡视了一眼所有将帅的面部表情,最后把目光落在王凤的脸上,开言直奔主题道:“今日王渠帅急令升帐议事,不知有何要事要议?请说出来大家听一听。”

王凤既然提议主帅升帐聚众将帅议事,就有他早所准备好的议案在胸,当听到刘縯直接点到自己,便不慌不忙地上前一步,未曾开口先满脸堆笑,双手抱拳陈述己见道:

“刘大将军办事爽快,实为我等钦佩,如今王莽纂权,新朝政令苛刻,天下百姓深受其苦,这当然有目共赌,不必细述。柱天都大将军顺天应人,率我等起兵反莽,杀甄阜、破严尤,锐不可当,威名远震。可是,我军虽然是打着为民除害,振兴天下的旗号,而且又连连获胜,但这些小打小闹,也只是在南阳一带周旋,不但没能带动起大江南北的形势,就是向西攻入潼关占领长安也未知时日。由此可见,反莽灭新任重而道远,仅凭一时之勇,一军之力,恐怕很难担当起如此重任。所以在下认为,将军既要匡复汉室,就应该应天下思汉之心,及早推立汉裔,分封官职,建立国号,号令天下,和王莽新朝分庭抗礼。只有这样,便可以集聚众多有识之士,加入我复汉队伍中来,为我们早日实现大统一,打下坚固的基础。”

王凤冗长的一番议案,让众将帅心胸开阔,前景一片光明。但刘縯听后,暗吃一惊,顿生嫌疑。在他的心目中,长期以来王凤、朱鲔、陈牧等各路将领一向对刘氏心存介蒂,唯恐刘家发迹重新做了皇帝挤兑他们。这次他们为何对恢复汉室如此积极,突然提出来要拥立刘氏?莫非其中有诈?

但不管怎么想,毕竟王凤所提的议案,和自己的愿望相符,刘縯还是很高兴地打消了顾虑,从帅椅上欠起身子,慨然笑道:

“王渠帅欲要推立刘氏为帝,恢复汉室天下,分庭抗礼王莽新朝,实乃深明大义之举,此德此情,我刘縯作为刘家人,不胜感激。只是,以刘某愚见,以当前的情势来看,现在立汉裔建朝廷不免有点为时过早,尚不是推立天子的时候。为什么这样说呢,你们想:这其一,在青、徐两州,还聚集着数十万兵力强大的赤眉军。他们与我们一样,一心想推翻王莽新朝,重建家园。若是他们听说南阳立了个刘氏为帝,他们必不肯承认,必然依样施行,说不定马上也立个赤眉皇帝。这样同时出现几个皇帝,同时出现几个国号,大家本来同是反莽兄弟,是友军,结果却成了敌国、敌军,不免为争夺地盘又要相互厮杀,造成新的大乱时局,反倒给了王莽以可乘之机,这不是办了一件亲者痛仇者快的大蠢事,万万使不得,使不得!何况,自古以来率先称尊的,往往功败垂成难以成功。陈胜、项羽就是前事之师;其二,攻打宛城,就在旦夕之间,若把宛城攻下,进军京邑也是指日可待之举,但如果我军把时间耽搁在建立朝廷上,王莽必会加紧宛城的防守,机不可失,时不我待。若是不能继续打胜仗,我们立皇帝又有多大的作用呢?依我之见,不如咱们先以攻打京邑为大业,等时机成熟之后,立帝之事再作定夺;其三,在下愚见,我们不如暂时称王,号令军中。如果赤眉所立宗皇贤德,我们就率部归附。如果他们没立宗皇,我们便可破王莽,收赤眉,推立天子,也为时不晚。”

刘縯此番大论,确实道理深刻,他不述自己的战功,陈明天下的形势,句句在理,掷地有声。众人佩服得五腑投地,皆缄口无语,包括王凤都被感动得无话可说,六神无主的呆立在那儿。

性情直率的朱鲔才不管他业不业机不机的,既然事先商量好的事,就得按商量好的路子往下走。他似乎是被即将到手的掌权欲望冲昏了头脑,黑着个脸走出队列,手握剑柄,站在刘縯面前大吼大叫:“这也不是哪一个人说了算的!议立天子乃是大事,刘大将军总不能一个人说了算吧!还得看看众人的意思吧。我看,咱们也用不着拐弯抹角,我提议,咱们就立更始将军刘圣公为天子,不知各位渠帅意见如何?”

朱鲔性情直率是出了名的,说话办事向来直来直去,众将帅大都畏敬他三分。所以王凤就有意拿他当枪头,事先安排由他自己提议案,由朱鲔提议人,然后大家佯装思考,最后同意。

受王凤和朱鲔指使的平林兵、新市兵还有部分下江兵将领,早已串通,共定策立之事。此刻被朱鲔一语道破,便纷纷举起双手高喊:

“我等愿立更始将军为帝!”

“更始皇帝万岁!”

有了这些将帅的带头,不明真相的人也跟着他们起轰,七嘴八舌,纷纷表示同意立刘玄为天子,一时间造成了浩大的声势。

躲在角落里的更始将军刘玄,听到众人拥立自己为帝的声音,忙低下头来,乜斜着眼,不敢正视舂陵将帅的愤怒嘴脸。

刘縯、刘秀暗暗着急,却毫无办法。人家立刘氏宗皇,他们不便强硬反对,否则便有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的嫌疑。

而舂陵诸将则不管那么多,他们平时最钦敬刘縯,深知刘玄的才能和为人,同时刘演又是众望所归的依靠,岂容刘玄这等小人在此嚣张。

于是纷纷反对,特别是邓晨对立刘玄为天子反对最为强烈,他圆瞪两眼吼叫着说:“就是立皇帝,也论不到他刘玄,他算哪路英雄?要战功没战功,要威望没威望,现在明摆着的柱天都大将军,战功卓著,威名远扬,要立也是他的皇位呀!为什么要立一个无能的庸才呢!”

刘稷性格直爽,平时最看不起胆小如鼠的刘玄,此时,他一眼看见缩在角落里的刘玄就来气,怒目圆瞪地冲着他嚷叫道:“刘玄,你站起来,与柱天都大将军比一比,你哪一点胜过他。你要是做了天子,我汉室的天下岂不又要被奸臣篡夺。”

朱鲔大怒,喝斥道:“今日是议立天子,刘稷休得胡闹!”

“就是因为立天子,我才不同意立这懦弱无能的小人!”刘稷明言直说,刘玄被质问满脸通红,很不自然的将头勾得更低了。

刘稷仍不依不饶,一针见血地说:“刘玄这几年在军中默默无闻,怎么立皇帝时突然冒出个他来?不知你朱大渠帅是如何选立刘玄的?照你的说法,不论功劳名望,随便拖出一个姓刘的就可以做皇帝了?还是你朱大渠帅早有预谋要扶弱斥强?恐怕你们在刘玄身上花费了不少功夫吧?还是刘玄他在你们心上许了什么大愿吧?还是他当皇帝你们掌权操纵朝政?还是——”

刘稷连着不歇气的几个疑问,问得朱鲔怒目圆瞪地指着刘稷说不出话来:“你!”

“我怎么了?”刘稷不服气的顶了他一句说,“我只不过是明说罢了!你朱大渠帅又何必那么心虚呢?既然心里没鬼,就不怕半夜鬼叫门。”

一时间吵吵嚷嚷争执不下,威严的中军大帐乱成了一团糟。

面对着乱糟糟的局面,心直口快朱鲔也没辙了。朱鲔往往一吐为快,凡事不留后路,王凤、陈牧等人教他的话说出来后,以为自己成了设立皇帝的开国功臣了,净等着皇帝金口册封了。但没想到大家交口指责自己,一时间被问得哑口无言,站在两派中间很是尴尬。

正在朱鲔不知所措时刻,还是稳坐幕后的王凤以为该出面发话了,他刚想开口,却被刘縯点了将。刘縯扫视了一眼怒形于色的新市、平林兵将帅,心想,今日议立之事若没个结果,必然会引起义军内部的纷争。只得强压怒火,看了一眼王凤说:

“王渠帅,诸将意见不一,你看怎么办?”

王凤面带冷笑,昂然地说:“我等情愿拥立你刘氏恢复汉室,这已经够难得了,也算对得起你们刘家了。不管立谁为天子,都是你们姓刘的,没有我们朱、王、陈、李家一个。可是,你柱天都大将军却有意阻拦,莫非柱天都大将军也有南面称尊之意?若有的话,不妨直接说出来,免得大家争得你死我活的。唉,我们的一片好心,全被当成了驴肝肺了。”

“王渠帅何出此言?我刘某一世只为恢复高祖之业,情愿战死沙场,决没有南面称尊的奢想!”王凤的话让刘縯始料不及,刚想发作却被抢先一步的王常给制止了。

王常是下江兵渠帅,虽然不属于舂陵汉兵,而且自己手下的下江兵也有许多赞成推立刘玄称尊的,就连张卬、成丹两位渠帅也极力推举。但王常性格豪爽、直率,说话处事向来讲究公允,对新市、平林与舂陵之间,无所偏倚。他的公正举止,不能不让众人疑目相视,洗耳恭听。

王常认为,都是绿林起兵为百姓打天下的,为何总要咄咄逼人强人所难,便急跨一步来到朱鲔跟前,狠劲地拍了两下帅案,高声制止道:“作为将帅,凡事要慎重起见,切记盲从。我等举兵反莽,就是为了天下太平,百姓乐业,议立天子本来就是关乎天下众生的大事,非同儿戏,希望大家要以天下苍生为念,凡事都要以和为贵,一定要本着平允之心,不可以一己之私而有所好恶!”

王常的话句句真切动情有分量,众将帅也认为他的话理由充分,无可辩驳,即刻平静了下来。只是,他这听起来让人激情满怀的大道理,却没有明确的结论,究竟立谁为天子呢?望着气氛冷淡的场面,王凤还怕王常再像选主帅样转移目标,便有意再掀声势,以便达到他制约刘氏兄弟纂夺起义军领导权的目的。

为此,王凤再次站起身来,向诸位拱手施礼,然后面向王常,讥嘲的口气中饱含着轻蔑,他说:“王常兄弟,你这话说了大半天,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那么,以你王渠帅之意,本着平允之心,我们今儿个到底应该立谁做皇帝呢?”

王常预料王凤会有这一手,也就不加思索,脱口而出地说:“天子是天下的共主,当然是贤德者居之。其实,现在确实不是时机,但如果必须有个结果的话,在下认为应该唯功劳和能力来定人选。大家合兵相处这么长时间了,刘伯升和刘文叔兄弟的付出还有能力,大家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彼此应该心知肚明,到底该选谁,还是大家说了算。但以在下之见,柱天都大将军战功赫赫,众望所归,非更始所能及。复兴汉室,当然应拥立像柱天都大将军这样的英雄,来做我们的天子。”

“对,柱天都大将军素有贤名,当立为天子。”

“我们愿拥柱天都大将军!”

下江兵将领李通、李轶表示赞同王常的主见,形势像拔河般地相恃片刻后,这突然一下子又转向有利于舂陵诸将一边。

“我们愿拥更始将军!”

“我们愿拥柱天都大将军!”

“始将军!”

“柱天都大将军!”

“——”

朱鲔、陈牧等岂肯罢休,立刻上前争吵起来。

刘縯大怒,“啪”的一拍几案,厉声斥道:“大帐之内,如此争吵不休,成何体统!天子未立内讧先起,我汉兵还怎么破莽灭新。”

“还是老一套。”王凤在心里嘀咕一句,不耐烦地瞥了王常一眼,而后转向刘縯说,“柱天都大将军有如此胸怀,王凤钦佩之至,既是这样,在下倒有一计,既可拟立汉室天子,又可令诸将信服。”

刘縯忙问:“王渠帅有何妙计?”

王凤诡秘地一笑说:“很简单,也不是什么妙计,就是请在座的诸将公开表决,少数服从多数,决定立谁为尊。这怕是最公允的了,诸位看怎么样?”

王凤的提议非常公道,刘縯不便反对,只好点点头说:“好,就依王渠帅而行!”

于是,王凤走到大帐中间,面对着诸将大声说道:“诸位,凭着公允之心,凡愿拥立更始将军刘玄为尊者,请站起来!”

王凤话音未落,新市、平林诸将除刘玄一人之外,其余忽啦啦全站了起来,齐声高呼道:“我等愿拥立更始将军为尊!”

下江兵诸将除王常、李通、李轶等数人外,其余如张卬、成丹、马武等也都站了起来,振臂高呼:“拥立刘玄为尊!”

众将领中,新市、平林、下江将帅占去了汉兵的绝大多数,很明显,拥立刘玄为尊者占了绝对的优势,王凤望着刘縯、刘秀,面露得意之色说:

“大将军,更始将军众望所归,您不会阻制他南面称尊吧!”

刘縯颇感意外,但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只好在内心深处暗骂道:“山贼草寇,无非是暗使奸谋,拥立个懦弱无能的刘玄,自己则操纵汉室江山而已。”

实事确真如此,朱鲔、王凤、陈牧等人,商议确定拥立刘玄为帝后,就开始暗中活动,笼络了新市、平林、下江等众将领。

因此,在这决定性的关键时刻,显然优势倾向了王凤一边。眼下,众目睽睽的中军大帐内,他们又把李通、李轶和王常几个人也给孤立起来了。这就使王凤、朱鲔、陈牧的心事已成,也使他们要树的傀儡木已成舟,他人反对又有何用?

但舂陵诸将仍不服这个气,愤愤不平地要拥刘縯为尊,性格刚烈的刘稷忍不住挺身而出,他明知道王凤、朱鲔、陈牧等人是在耍把戏,怎么玩都在他们的股掌之中。便再也看不下去了,索性站在帐中,面对着王凤破口大骂:“姓王的,姓朱的,你们在这儿假充什么公正,有本事正大光明地来!我说这事咋这么邪乎,原来是你们早已串通一气了!你们也不想想,傻子也能看出来,就凭那懦弱无能的刘玄,他能掌握了军权、皇权?他要做了皇帝,还不是你们在背后操纵?你们为什么要极力推举出刘玄,不是刘玄想当皇帝,而是你们急着想当太上皇!现在才攻占了几座城?争夺了多少地?你们如今就开始了窝里斗了,就凭这点小心眼还想夺天下?没门!”

王凤反唇相讥说:“难道你们不是串通一气?吃不到羊肉满身发什么臊气。”

刘稷大怒,一手指着王凤,一手握着剑柄怒骂:“他奶奶的,今儿个这事邪乎得很,俺老刘说啥也不答应刘玄称尊!”

新市渠帅朱鲔大怒,“唰”地抽出宝剑,一剑砍断坐椅,随之“噌”的一声跳上了桌子,剑锋指着刘稷大吼:“好你个混账小子王八蛋,你他娘的算老几,这里也有你说话的地方?有本事你小子再说一遍,爷爷一把捏得你两头出屎!今日之议已决,不得有二,你敢不从?”

既然撕破了脸皮,气氛越发激烈起来。舂陵诸将朱祐、臧宫、邓晨、刘赐等一见此情,全都站了起来,抽出兵刃在手,怒目而视。

新市、平林、下江诸将也纷纷拔出了兵刃嗔目相向。双方将领的剑拔弩张之势,几乎一触即发。此景此情,让站在一旁的刘玄惊恐万状,满脸煞白地打着颤音说:

“算了,算了,这个皇帝我不当了。”

“现在不是谁想当谁不当的事。”此次大闹中军帐争皇位是刘秀早已预料中的事,他只是不动声色的坐在一旁静观其变。

但是,他低估了王凤、朱鲔如此嚣张的气焰,照此僵持下去,将会造成无法预料的后果,不等新军来攻,他们自相残杀一场,两败俱伤,大家全完蛋,辛辛苦苦几年来所做的事情就要付诸东流。

来不及多想,刘秀一边使劲地给刘縯递眼神,一边跨前一步,伸手从朱鲔手中要回长剑,轻轻地帮他插入斜挂腰间的剑鞘内,一边冲着刘稷喝斥道:“刘稷不得无礼,舂陵诸将先行退下!”

刘縯虽也被朱鲔激起怒火中烧,正欲发作,忽然从刘秀的眼神里似乎明白了一切,才霍然一惊,发热的头脑即刻冷静下来。他清醒意识到,稍有不慎,义军就会四分五裂,而舂陵汉兵必遭灭顶之灾。

片刻的沉思之后,刘縯迅即怒颜大发,砰砰地狠拍了两下帅案,面向舂陵诸将高声呵斥道:“胡闹,绿林诸将是我们同生死,共患难的兄弟。大家为着反莽复汉才走到一块儿的,怎可能如此的对侍?在中军大帐中,如此大吵大闹成何体统!还不给我退下!再有喧哗放肆者,军法从事!”

虽然人心已经分崩离析,但大帅的余威毕竟还在,刘縯的雷霆之怒还是稳定了混乱的局面,大家满面怒气地望着他,期待着他的结论。

刘縯环视众人一眼,仍把余怒泄在自己人身上,他以为只有这样,才能堵住新市、平林、下江义军诸将的嘴,才能平熄眼前的紧张气氛。便继续冲着邓晨、刘稷等舂陵汉兵将领斥责道:“这几年来,绿林诸将与我们舂陵汉兵并肩拼杀,大家为反莽复汉不惜流血牺牲,个个都是好样的。即便有什么见解不同,也要好言相商。你看你们刚才那个熊样子,难道你们对待自家的兄弟就这样吗?我告诉你们,退一步海阔天空,进半步悬崖万丈。记住,从今个儿起,都把这句话牢记心中!”

刘稷本想痛痛快快地拼杀一番,以消除心头之恨,闻听刘縯、刘秀之命,只得宝剑入鞘,默默地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于是,舂陵诸将都憋着一口气,悄然地退了下去。

王凤、朱鲔清楚刘縯的话意,明是训斥舂陵汉兵的,实则是在警告他们不要得寸进尺。但想着他们提出的议案即将得逞时,心花怒放的脸上露出了奸笑。他们见舂陵诸将均已退下,便也统统收起宝剑,兴高采烈地回到了各自的座位上。

刘縯极不情愿发生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他有什么办法呢?同是汉兵兄弟,同是一起反莽,决不能莽贼没灭先自残啊!他强压怒火,努力作出轻松愉快的样子说:“争执归争执,既然恢复汉室是我们的共同心愿,也是天下人的愿望。我们也就不必再争执了,只愿今后大家为同一个目标继续努力。好了,今日之议已决,就立圣公为尊,择日登基吧。”

王凤、朱鲔等绿林将帅闻听大喜,一齐向前迈出一步,躬身施礼道:

“柱天都大将军英明!”

王凤兴心之余,半阴不阳的口气里饱含激动之词,他说:“柱天都大将军的壮义之举,强我更始啊!”

邓晨、刘稷等舂陵军虽是满腹的不服气,因刘縯已当众做主立刘玄为帝,他们还能说什么,均是敢怒而不敢言的傻站在那儿生闷气。

王凤、朱鲔等一帮人,见没人再提反对意见,他们这才满意而去,并得意忘形地边走边奸笑着说:“哈哈!咱们很快就了有自己的皇帝喽,皇帝的手里那可是攥有生杀予夺的大权哟,大家还是小心点的好!不要惹恼了皇上自讨苦吃哦!”

刘縯阴沉沉的脸色十分吓人,怒冲冲地进了自己的营帐中,屁股还没坐稳,刘秀就紧跟而来,望着大气不消的大哥,随手拉了一把椅子在他身旁坐下。

片刻的沉默后,刘縯终于忍不住,站起身来一圈一圈地踱步,气愤无奈地望望刘秀,把拳头捏得嘎巴巴响,恨不得立马冲入王凤的帐中揭穿他们的阴谋。

刘秀虽然不动声色地坐在一旁,但此刻的心里和大哥一样的痛苦。举义旗反王莽为的是承救苍生,为百姓打出一个新天地,就刘玄的为人和能力,他能打出一个新天地吗?王凤等人打着举立这个无能为力的天子的旗号,这不明明是阻止我们,以求达到他们掌握、操纵、甚至控制朝廷大权的险恶目的。其后果不堪设想啊!但事已至此,只能顺其自然了。

“王凤,朱鲔早有预谋,串通绿林诸将,才有拥立圣公之议。他们这么做,目的很明显,就是要把持汉室。可惜大哥空有复汉之志,半世英名,竟与汉室无缘哪!”刘秀既恨绿林诸将,又恨刘玄软弱无能难成大器,刘汉宗室要遭难了。刘秀的思绪,一下子被拽回到为父亲守灵的那三年时间里。

依从古礼,为人子者,父母辞世后要守孝三年。但寒暑之际,大多数都受不了,往往要搬回宅里去住,等春秋时节,再尽孝道。可刘縯兄弟却不只满足于表面文章,他们坚持吃素穿素,天天忍受着寒风,为父亲扫墓守灵,年轻轻的就如此通情达理,深受同乡人的赞赏。刘秀的叔父刘良每次远远地驻足观望,总要赞叹颔首:“好,好。孺子可教也!”

这天的天气格外的晴朗,寒风似乎也不那么刺骨。刘秀见大哥忙得无暇顾及自己,便偷偷溜下山坡。圈在这方寸的墓地里这么长时间了,刘秀终于耐不住性子,信步四处瞎转。为了不让大哥发觉,刘秀迈碎步跑出好远才放馒了脚步。边走边四下观望,满眼层峦重叠,起伏不断地丘陵中,东边两座山峰略微高些,白雪中几棵松柏郁郁苍翠,分外醒目,山丘间云气浮动,颇有几分神秘的气息。在云气缭绕中,大小山峦丘壑形态各异,变幻无穷。刘秀看呆了,没想到这儿还有如此绝妙的世外意境。

刘秀正痴呆呆地站在那儿出神,忽然听见身后的草声响动,好像不是风吹,这荒郊野外的,会是什么呢?刘秀在心里打了个寒战,甚至没有勇气回头,只是无意识地傻站那儿瞎想,要是大哥在跟前就什么也不怕了。明明怕大哥追来,这会儿又急切地希望大哥能快点来保护自己。

“嘿!”

正在刘秀瞎猜胡想时,突然从荒草丛中站起来一个人,冲着刘秀大喝一声,瞬即扮了个鬼脸。吓得刘秀猛然一个惊乍,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待他仔细一看竟然是叔父刘子张的儿子刘玄,刘秀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暗骂这个猴精,平日里好吃懒做,惯耍小聪明,这回自己好不容易溜出来,他倒眼尖,不但悄无声息地跟在后头,还装神弄鬼地来吓唬自己。这要是让大哥知道了,非挨一顿训斥不可!

刘秀气得咬牙切齿的恨道:“刘玄,你是不是一直在跟着我?”

刘玄嬉皮笑脸地说:“文叔,小人窥视日跟踪,岂是我辈所作的勾当?我只不过是看看你发现了什么好东西?俗话说,见一面可分一半吗?”

刘秀虽然仍在气头上,想狠狠地臭骂他一顿,但又怕他回去告诉大哥,急忙换成了和善的口气说:“你不好好跟着大哥练习阵法,专门跟踪我干什么?我出来拉泡屎你也要分一半吃啊?”

“好好好,我们谁也不说谁了,就当我们都是出来拉屎的好吧?”刘玄边伸手鬼机灵地打着圆场,边嬉皮笑脸地跟在刘秀身后,慢悠悠地东看西逛。突然,刘秀像发现天大秘密似的,向身后招招手惊喜地说:“刘玄,快过来,快过来!”

“有啥稀奇?”

“你看你看,那是什么?”刘秀仍神秘兮兮地指着面前的秧苗问。

刘玄一脸失望的神色说:“哎呀!文叔,我当是你发现了啥稀世珍宝呢?我就是再傻,可也不会连这麦苗也不认识吧?”

“这麦苗,等到夏天,它就能结出好多的麦穗子,想来这里一定是块肥田,倘若精耕细作,肯定——”刘秀自顾自地说着,全然不顾身边刘玄那失望的样子。他眼前仿佛就是一片金浪,胸中洋溢着丰收的喜悦。

刘玄是个富家公子,虽说不上钟鸣鼎食,但就每年的田租,也足够他吃好的喝好的了,况且他对出苦力种田完全没有兴趣,如果不是长辈催促他帮着收租,他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麦子成熟。

刘玄望了一眼刘秀那痴呆的样子,既可笑又可叹,百无聊赖地用胳膊肘顶了一下刘秀的腰,长吁短叹道:“唉,风雪酒家天,往常这时候,我正在酒馆里和几个朋友们吆五喝六呢,现在却在这荒郊野外,冰天雪地里练什么武啊!这算哪门子的——哎,文叔,你说咱们容易吗?我们那个刘良伯父呀!他,他非得逼着咱们练习兵法,整天舞刀弄枪,腰酸胳膊疼的。还有,你那个大哥伯升,认起真来六亲不认。你说说这,一不小心还磕破手脚。还美其名曰什么振兴汉业,其实如同蹲了监牢,完全没有一点自由。文叔,你知道这振兴汉业到底是要我们干什么吗?”

此刻,刘秀的心思全用在禾苗上,对刘玄那似是而非的牢骚话,没有完全听进去。关于振兴汉业之事,他也没有独到的见解,便有心无心地回了他一句道:“我也不大清楚,反正大人们都喜欢这样说,想来可能是个大事吧!”

“哼,等我长大了,我不做天下的大事,但我一定要做天下最大的官,到时候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谁也管不了我,包括我爹还有伯夫还有你那个伯升大哥。”刘玄挺胸咧嘴,神气十足地眺望着远处那重叠的山峦,好像自己已是天下的大官那样的兴奋。

刘秀乜了他一眼,一脸瞧不起的神色说:“你?你知道这天下最大的官是干啥的?”

“敢啥的?”刘玄迷愣愣的反问了一句。

刘秀两眼一瞪,说:“那是皇帝呀。谁胆敢生出做皇帝的非分之想,那可是要杀头的,不但要杀头,还要诛灭九族,你敢吗?”

“是吗?”刘玄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脖颈,伸伸舌头说,“那我就不做了,我可不想死,好死不如赖活着。不做了,不做了!”

刘秀冷笑两声,忽然抬高了声音,一字一顿地说:“吓着了吧!连这点胆子都没有。我不怕砍头,我长大了要做皇帝!”

刘玄一听恼了,争强好胜地说:“刚才还唬我不让我做,可你却偏偏要做。人家都说你一心扑在庄稼上,一点胸怀大志都没有,既然你都敢做,那我也不怕了,我也要做皇帝!”

刘秀一脸认真地说:“天下怎么能有两个皇帝呢?”

刘玄也犯了难了,好像他们真的都成皇帝了,一腔不快地口气说:“那怎么办呢?既然天下不能有两个皇帝,可我们俩都想做。”

还是刘秀通情达理,满脸温和地拍了拍刘玄的头说:“算了算了,我还是不做皇帝了,干脆我做宰相,帮你治理天下吧!”

刘玄两眼喜眯地说:“文叔,说话当真?来拉勾。”

“嗯,当真。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刘秀点点头,伸出右手与刘玄的右手无名指勾起来,拉了几拉说,“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天意呀!没想到十多年前的戏言竟成了真实。天意呀,天意呀!”儿时的回顾,让刘秀的心难以平静。但望着大哥那悲痛的神态,又怕他承受不了干出伤感情的傻事。这才站起身来走到刘縯的身边,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轻声慢语地劝说:

“该来的总要来,不该来的急也没用,大哥还是要冷静一点,静观其变吧!”

话虽这么说,可刘縯的心如刀割样的难受,面对着刘秀苦笑了一下,努力克制住沮丧的心情,故作坚强地说:“三弟,没想到咱们四处联合反莽,结果联合出这么个局面来!我这心里能好受吗?大哥我一生奋斗只为复高祖之帝业,并无面南称尊的狂想。忧心的是圣公哪有皇威,定为盗匪所掌握,如何复兴汉室?王凤和朱鲔这帮家伙竟然如此放肆无礼,太欺负人了!我倒不是因为这个皇位没争到手而气愤,只是——圣公刘玄的性格素来软弱无能,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想,他这个皇帝的位子当不了多久,最终恐怕连他自己的命都难保,到最后还不是又把汉室拱手让给了他人,到那时,我们多少年来的付出岂不白费了!”

“此事太突然,着实让人措手不及。”刘秀颇有同感地点点头,既安慰又认真地分析了当前所面临的形势。为了稳定眼前的事态,他已做好了应急的对策,并深谋远虑地说,“大哥说得对,圣公软弱,看今日的情形,王凤、朱鲔早有预谋,他们串通绿林诸将,从表面上看,是在拥立圣公刘玄当皇帝,而实际上,他们是把刘玄当成了傀儡,大权操纵在他们自己手里。说白了,就是抬出来个刘玄,压倒了一个刘縯,变相地夺了大哥手中的统帅权力。如此行径,实在是卑劣。可当前他们占据优势,而我们又无很好的对策,看来只有仰仗大哥利用手中领兵的特权,以及在军中的威望来抵挡住王、朱他们的势力,慢慢等待着有利时机的来临。只有这样,才有机会反败为胜,不枉我们征战多年的苦心哪!王凤、朱鲔等人就是惮忌大哥的英明,才共推出一个懦弱的圣公。所以,大哥日后行事不可锋芒太露,免遭绿林将帅忌恨。来日王莽被灭,我刘氏与绿林水火难容,必有一番较量。叫我说,我们眼下急要做的是,一面与绿林合作,戮力讨贼,一面笼络诸将,争取为我所用。李通、王常禀性耿直且有扶汉之志,又仰慕大哥贤名,可做心腹之用。绿林诸将中如马武等将领性格直爽,思想单纯,只要加以笼络,就可以为我所用。以前,在这方面我们做得太少了,是个教训呐!但是,从今以后,我们不能单纯地攻击王莽了,而要同时扩大自己的势力,对内对外一起抓,这样才能确保汉室复兴。”

一番远见着实的策划,让惊心动魄的刘縯,即刻转怒为喜,用赞许的目光看着刘秀感叹道:“唉,本以为起兵反抗王莽,只管拼杀就行了,谁知道这里边还有这么多的弯弯道!这几年真是多亏了三弟,才是我渡过了这重重难关,要是我一个人,就我这个暴躁性子,恐怕早就跟他们一刀一枪的拼上了!”

刘秀摇摇头,继续着他的善善诱导说:“作为一军的主帅,千万不能操之过急,由着性子来不但治不了军,还会坏大事。”

刘縯也摇摇头说:“爹娘给的胆子,改着难哪!要不是你今天的灵活果断,唉,说不定——恐怕我早就和刘稷一样——三弟见识不凡,愚兄以后就依你之言而行。今日之事,咱就说到这里吧,三妹的婚事怎么办?”

“大哥不是说过,明日就为小妹和李通完婚么?仍按原定之仪进行,一则拉拢李通,二则借以迷惑绿林将帅,让他们以为我弟兄并不介意刘玄称尊。”

“好!咱就来个喜事喜办,迷惑他人——”

兄弟俩正谈得投机,突然守帐士卒匆匆进账禀报:“柱天都大帅,刘稷将军求见!”

刘縯笑道:“刘稷兄弟心直口快,最见不得使奸耍滑之人,此时来见,必有怨言,快快请进!”

说话不及,刘稷已大步冲进帐来,未及施礼,即口出怨言道:“伯升兄,俺受不了这怨气!此次举兵讨贼,谋划起事,恢复高祖帝业,全是你们兄弟的功劳。刘玄这个软蛋,有何德、何能,竟敢妄称尊号?”

刘縯、刘秀双双站起劝他落座,刘縯开口劝说:“贤弟,此事不应只怨圣公,他不过是受王凤等人所用而已。如今,王莽未灭,义军的团结至关紧要,望贤弟以大局为重,不要与他们一日之长短。以免激起我军内部纷争,不利反莽复汉之大业。”

“和他们团结?”刘稷一下子又把怨气转到绿林诸将身上,站起身来指着门外,怒不可遏地开口骂道,“就是王凤和朱鲔这些鳖龟孙,一帮子泥巴腿起家的山贼、草寇,逞的哪门子强!若不是伯升兄拼死沙场,说不定现在他们早叫王莽给收拾掉已暴尸荒野了!得恩不报非君子,还翘尾巴咬人,真他娘的贼心不死,小人之心,呸!小人,小人!要我和这些小人团结?没门!”

“大胆刘稷!背后辱骂将帅,你可知罪?”刘秀厉声制止了刘稷,一把将他拉坐到椅子上,挥挥手示意守帐士卒退下。一边用手指指帐外,轻声提醒,“隔墙有耳,不许胡来。”

然后刘秀亲切地安慰说:“稷兄息怒,俗话说‘人上一百,千奇百怪’,在这闯荡天下的混乱年月,什么怪人怪事碰不到?若是每次都生气,王莽没打败我们,我们倒先气死了。如今事实已经是这样,木已成舟,生米已成熟饭,生气是没有用的,倒是我们应该审时度势,不能以鸡蛋碰石头,到头来吃亏的反而还是我们?乱世出英雄,可也会出奸雄啊!你找谁说理去?剑拔弩张的场面能说清楚吗?稷兄啊,还是冷静下来,咱们共同商议对策!”

刘稷一跺脚,急得直嚷嚷:“哎呀,你这人的性子也太淡了吧,汉室江山都成了别人家的了,再去反新讨贼又有何用?刘家人都成了人家手中的木偶了,还商议个屁!小弟不明白,柱天都大将军的威风都到哪里去了,就这么任人在头上拉屎撒尿。”刘稷气鼓鼓地说罢,把剑狠劲地插入鞘中,转身愤愤离去。

“刘稷。”

“刘稷!”

刘縯和刘秀追到门口也没有拉住,望着他那怒气冲冲,甩胳膊大跨步的背影,无奈地相视而叹,刘秀摇头苦笑了一下说:“稷兄多年来跟随我们一起闯天下,却落了个这样的结果,不但操心劳神冒死拼杀,还得受自己人的气,你说他能不大动肝火吗?”

刘縯素知刘稷性格,放心地说:“没事,刘稷和你大哥一样,向来性情直爽,一时拗不过弯,过一段时间自然就好了,不用管他。”

刘秀却不无担忧地说:“常言说人无刚强,立身不长。但锋芒太露,也未必是好事,这样易遭奸人嫉恨,容易碰到钉子上,还是小心为好啊!如果刘玄和刘稷能调个过,最好中和一下,那就好喽。”

说罢,刘秀似乎心有所虑地望了刘縯一眼说:“大哥,你以后也要注意为妙,切不可因小失大,否则我——我可是最不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