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时,初读余光中先生的《乡愁四韵》,我尚不知乡愁的滋味。后来,当我离开故乡,奔波于世界各地时,乡愁则具化为一帧帧梦中的场景:黄沙漫漫,牛羊盈野,阿妈在煤油灯下缝制衣衫,阿爸则昼夜守候着他的小羊出生。
缝纫机旁的母亲
“王爱召”这个名字,想必很多人都感觉陌生。它是内蒙古鄂尔多斯市达拉特旗辖下的一个乡。52年前,我就出生在这里。
在古老而富有传奇色彩的鄂尔多斯,到处可以听到带有“上房瞭一瞭,瞭见个王爱召”这句歌词的动听民歌。“王爱召”原是一座规模宏大、极为壮观的庙宇,全称为“乌哈格尼巴达古拉圪齐庙”,80多年前在战火中成为废墟。但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一代代在废墟之上重新莳种希望。
多年后,当我向我的上海同事和外国朋友提及我的家乡时,他们能够想象到的只有处于遥远西北边陲的一个地理坐标,那是中国千千万万村落的一个缩微影像。对于未曾亲近过那片土地的人来说,它只是一片抽象、模糊与陌生的异域;但对我而言,它却是如此具象、清晰与熟悉,无论我什么时候回望,它都在翘首以盼。
我记得旷野中的白桦树在冬日的阳光里闪耀着银亮的光泽;我记得在无人留意的午后,冲出家门找小伙伴们去玩耍的疯狂;我记得在内蒙古零下30度的天气,一个小火炉成为全家取暖的“利器”,我们在炭火“噼噼啪啪”的燃烧声中谈天说地……
我们是六口之家,兄弟姐妹4个,我是最小的女儿。我的父母是最普通不过的中国农村父母,他们的身上始终保持着劳动人民勤劳纯朴的本色。
母亲虽然只上过小学一年级,不认识几个字,却心灵手巧。为了贴补家用,她经常踩着缝纫机给别人家做衣服。她的裁剪和缝纫技术基本上是无师自通。在那个生活异常窘困的年代,她可以将布料的尺寸计算到毫厘不差,衣领衣襟合体周到。她不仅做全家的衣服,还做过全村人的新衣。人们都对她高超的缝纫技术啧啧称叹。
多年后,经常浮现在我脑海里的一个场景,就是母亲坐在缝纫机旁飞快地踩着脚踏板。在轧轧机杼声中,一道道精致的锁边、一件件用旧衣改造的新衣,就在她手里诞生了。
小时候的我,觉得母亲就像传说中的“织女”,虽无罗绮轻裁、雕花铺锦,但由于她的勤快能干,我们几个孩子的衣服从来都洗得干干净净;仰赖她的一双巧手,我们的旧衣服也经常别出心裁地被设计出一些新花样。
每次母亲做活计的时候,我总是安静地在她旁边写字、学习,或者与她应和着唱歌。歌声伴随着缝纫机泠泠作响的节奏,成为那段清寒岁月里最优美的旋律。后来我走上纺织之路,不乏母亲潜移默化的影响。她对苦难的隐忍,对生活的热爱,对缝纫技艺天赋一般的领悟力,都在我的生命中打下了深刻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