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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老九
江流从万山丛中劈出一条通道奔流不息,哗啦哗啦地散发着巨大的声响,狭窄湍急之处如万马奔腾,而平缓之处却又波澜不惊,偶尔看得到几个漩涡浮在水面。
在一段水面平静相对开阔的地方,江面上飘着一只竹筏,撑着竹篙站在竹筏上面的人就是飘来的父亲布日固德。
竹筏上面有两名乘客,两只拴着绳索的山羊在竹筏上面瑟瑟发抖,一匹骡子则显得比较镇静,看起来不是头一次乘坐竹筏渡江了。
这里是一个古老的渡口,以前古道要经过此处,如今许多地方修了桥,这个渡口就慢慢萧条,只有一些附近的人才来这里坐船渡江。
布日固德年轻时候继承了上一辈的行当,成为了是一名摆渡人,除了摆渡人过江之外,他还会些草药,医治当地的人、牲口。
布日固德穿着一件单薄的中山装,皮肤呈古铜色,两只圆滚滚的眼睛深邃而充满洞察力,他小心而熟练地撑着竹篙,驾驶着竹筏平稳渡江,就算在他这样的老手眼中,水流平缓地段的江水也是充满凶险的。
不多时工夫,布日固德就把这两名乘客送到对岸,那两个乘客给了布日固德几块钱,背起篮子牵着羊走上了一条上坡的小道,布日固德划着竹筏又往回走。
这时,布日固德突然看到了什么,皱起眉头。他一把脱掉衣服,像离弦之箭一般纵身跃入水中,不多时就拖着一具尸体来到竹筏边,用一张网套起来拉到江边。
孟扶桑和徐鹏辉目睹了这一场面,惊得目瞪口呆,他们无法相信,这样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竟然会有这样矫健的身手。
布日固德把竹筏划到岸边用铁链拴好,准备把尸体拖上岸的时候,两人走过去,帮忙把尸体拉上来。
布日固德惊讶地看了两人一眼,一般人遇到这种事情,躲避还来不及,怎么会敢前来帮忙呢?“谢谢啊,两位要坐船的话等一下,我把这尸体处理一下。”
这是一具年轻的男性尸体,布日固德在两人帮助下,把他挂到家门口那株老树上。在这方圆几十里的地方,再也找不出这样的一株树来了,旁边的沙地上,曼陀罗开着白色的、紫色的花。
布日固德把尸体挂起来后,跑回屋里拿了一些烧给亡人的纸钱出来,在尸体下面点了三炷香又烧了几张纸钱,边烧嘴里念叨着什么。
完了,布日固德叹了口气。
孟扶桑给布日固德递了一支烟:“老人家,这尸体?”
“怎么?你们两个是外地人?”之前没有好好看两人的布日固德把两人仔细打量了一阵,“这就不奇怪了,这地方上游时不时会漂下来一些尸体,我看到了就会捞起来,警方会给我一些赏钱。你们来这里做什么?进屋坐坐。”
“我们要找阿尔斯郎。”
布日固德沉默了一会儿:“知道了,你们来找他做什么呢?他不在家,进屋坐坐吧。”
说罢,布日固德带着两人进了屋子。
那屋子闷热,弥漫着一股草药的气味,墙壁上挂着一幅成吉思汗的画像,让两人诧异的是屋子里竟然装着一部电话。
布日固德拨通了电话:“喂,杨警官,我又捞起来一具尸体,你们过来看看。”
“阿尔斯郎不在家,去打猎了,你们来找他做什么呢?”布日固德牢牢盯着两人,像审问一样不放过为什么他们两个找飘来这个问题。
“我们是警察,为了吉雅赛音和吉日格勒的事情而来。”
布日固德的脸变得扭曲起来,激动得牙齿都颤抖起来,最后他强忍着内心的激动说出了几个字:“他们都被枪毙了,你们来做什么?”
徐鹏辉觉得有些惭愧:“这背后有些事情一言难尽,我们想深入调查一下,从他们的供词来看,他们是被胁迫带毒的,但是他们说不清楚是谁带他们去的,所以,罪行就都由他们来承担了,这事让我一直良心不安。我们这次来找飘来,就是想了解一下他们打工的具体地点,找出后面的贩毒组织,好歹给那两个孩子一个交代。但是审讯的时候那两个孩子说不出具体的打工地点来,我们想,飘来会更清楚一点。”
“罪孽啊!”布日固德仰天长叹,“要是我不生那场病,飘来就不会回来照顾我,那两个孩子他们就……”
屋子里变得沉默,只听见江水拍打岸边岩石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徐鹏辉打破了沉默:“老人家,阿尔斯郎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这个不好说,这打猎一出去就没谱,少则两三天,多则七八天,要看看有什么收获。”
“我们可等不了那么长时间。”徐鹏辉回过头看了一眼孟扶桑,“老人家,你知道他大概去什么地方打猎吗?我们去碰碰运气。”
“挂蜂崖,他可能是去那地方了,吃了晚饭,住一晚再走吧,去那地方需要很长时间的。”
尸体、身手矫健的老头、看着阴森的独树、孤独的一户人家,这些元素让这里变得有些神秘。饭后,两人和布日固德攀谈起来。
原来,飘来不是布日固德的亲生儿子。
布日固德是当地的摆渡人,也是捞尸人,也是一名当地有名气的草药医生,他们家族每一代都会有这样一个人来继承这个行当,继大伯之后,布日固德继承了这个角色。
对于他们来说,干这一行就等于永远孤身一人了,倒不是有什么特殊的规矩,只是没有人家愿意把女儿嫁给这样一个经常与尸体打交道的人。
布日固德捞到过许多死人,有年轻的,有年老的,有自杀的,有他杀的,有男的,有女的……无一例外,布日固德都把他们挂在门口那株老树上供人辨认尸体,为了方便及时让警方知道,乡里的派出所为他配置了一部电话。
长期以来,布日固德从江水中捞起来的都是死人。直到三十多年前的一个早上,出现了意外。
那天早上布日固德在江边放羊,江面弥漫着雾气。
九点多,布日固德看到有一个木盆从上游漂下来,木盆里垫着些衣物,一个张着嘴已经哭不出声音但仍然在张嘴哭的婴儿在木盆里。
本来布日固德不想管此事,但是他心软了一下,就把那个木盆捞了起来,盆地有几块钱,那娃娃脖子上挂着一段断了的玉镯头。
布日固德就把这个从江上游漂来的孩子叫作阿尔斯郎,雄狮之意,小名则按照他出现的方式叫作飘来,布日固德曾在漂来与飘来之间犹豫过好久,最终认为飘更有意境才定夺下来。
飘来嗷嗷待哺,布日固德就带着他去附近村子里找正在哺乳的女人喂他奶,飘来是吃着许多个女人的乳汁活下来的,布日固德就这样逐渐把他养大。
飘来长大以后,布日固德就琢磨着为他安排一门亲事,但他也知道,当地人没有人会把女儿嫁到这户人家里来。
飘来十岁那年,布日固德得到了一个绝佳的机会。
那年,附近一个叫大石头寨子的老洪家的八岁的女儿新月生了一场大病,昏迷不醒,病因难寻,老洪家跑了县里市里的医院都没能把新月的病看好,抱着试试的态度,老洪用一匹骡子驮着奄奄一息的新月来到布日固德家。
老洪说:“如果你能治好我的女儿,我就把这匹骡子给你,如果不要骡子,你要什么都行。”
布日固德看了一眼新月,把了她的脉搏,又翻开她的眼睛看了看,这时候他起了私心:“我可以救你女儿,我不要骡子,也不要你什么东西,如果我把她救活了,我只想要你把新月嫁给他。”
说罢,布日固德指了指在一旁看着新月不敢出气的飘来。
老洪不由得大怒,差点就拔出腰间的一把弯刀来与老九拼命:“老九!你不能乘人之危!我绝不会把我女儿嫁进这个家门!”
“那我就没有办法。”
老洪抱起女儿出门,但是,看着她那一吸一吸的鼻翼和枯瘦如柴的手,生命的气息渐渐离她而去,眼泪就掉了下来,咬咬牙齿地把女儿抱了回来:“老九,我答应你!但你要是救不活她的话,我就与你拼命!”
布日固德找了些篾来搭了一个台子,把新月放在上面,又抬来一口大锅,在下面用小火煮着一些草药,药气腾腾两三个小时后,新月竟然睁开了眼睛,说要喝水。
老洪一下子跪在地上表示感谢:“老九,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新月的命是你给的,我答应把新月嫁给飘来,不过我有一个请求,我想要飘来长大后过大家都觉得正常的生活,不要再像你一样……”
“你放心,飘来不是我们家族的人,我一直都没教飘来行医和捞尸这一套东西,他以后会过普通人的生活。”
老洪再三感谢之后,又把新月驮回了家。
新月长大后,老洪按照约定把她嫁给了飘来,在相隔两公里多的一个小寨子给他们买了一块地基,盖了一座房子,让他们过普通人的生活。
两年后,新月生下了双胞胎吉雅赛音、吉日格勒。
新月体弱生病,生下孩子后就更是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布日固德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医治,飘来为了给新月治病,一直在外面打工,大概七年前,新月也离开人世。
吉雅赛音、吉日格勒读完初中后,因为学习成绩不好,再读下去感觉也没有什么好的前途就没读书了。
在家可做的事情少,飘来又害怕他们跟着社会上那些不务正业的小混混走上贩毒的道路,就带着他们到外面打工,只是他们没有想到,这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而且是以他们长期以来就担心的路子走上不归之路的。
布日固德叹了口气:“这都是我的一己私念,导致了这场悲剧。这是报应,如果我不生病的话飘来就不会回来照看我,如果他不回来的话,就没有人敢打两个孩子的主意。”
徐鹏辉宽慰他:“老人家,你不要自责,这跟你没有什么关系,这是那些可恶的毒贩子所造的罪恶,冤有头,债有主,我和老孟要抓住他们,为吉雅赛音和吉日格勒申冤。”
那一夜,听着江水拍岸,徐鹏辉和孟扶桑各有心事,难以入眠。
讲到这里,我拍了一把大腿,感觉胸口都要炸裂开来:“简直太不是人了!可怜的吉雅赛音兄弟!”
有眼泪从我眼睛里流出,胸口的气顿时难以出来,我知道兄弟两人因毒品而死,却想不到竟然是这样。
我就说,他们是好人,不会自己去搞这个东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