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双生劫
浑浊的泥浆灌入鼻腔时，聂潮生腕间突然传来灼痛。洪水中的红绳泛起幽蓝磷光，映出季嫣在岸边撕心裂肺的模样——这场景与三百年前重叠，那时他还是青城山脚采药的少年，而她是季家最惊才绝艳的继任者。
“抓住！“季嫣半个身子探出悬崖，道袍被罡风撕成碎片。她腕间红绳在暴雨中绷直，另一端缠着坠崖的聂潮生。崖底怨气凝成的黑雾正顺着红绳攀爬，所过之处皮肉溃烂见骨。
这是聂潮生第一次看见季嫣哭。她割开颈动脉将血涂满红绳，在雷霆中起誓：“天地为证，纵使轮回千载，必不相负。“
记忆翻涌的瞬间，聂潮生看清了洪流中的真相——每滴浑浊的水珠里都映着不同轮回的季嫣。穿校服的、披道袍的、浑身是血的，千万个季嫣隔着时空朝他伸出手。
“抓住我！“
聂潮生猛地攥住浮木。掌心触到的却是柔软肌肤，抬头对上一双猩红眼眸——本该在安全区的季嫣，此刻正泡在洪流中死死抓着他的手腕。
“你疯了？！“聂潮生想甩开她，却发现两人腕间红绳不知何时已绞成同心结。混着血的绳结正在皮下蠕动，像两条交尾的赤蛇。
季嫣突然咬住他肩膀，铁锈味在齿间漫开：“你以为轮回是单行道？“她沾着泥浆的指尖按在聂潮生心口，“从你戴上红绳那刻起，我们的魂魄就烙在一起了。“
洪水突然静止在空中。聂潮生看见季嫣背后展开巨大的命盘，三百二十七根红绳从虚空中垂下，每根都系着具骷髅。最上方那具骷髅穿着他的校服，空洞的眼窝里插着把铜钱剑。
“这才是完整的往生阵。“季嫣抚过命盘裂纹，“每根红绳都是我们共同经历的轮回，现在......“她突然拽住聂潮生撞向命盘，“该还债了。“
剧痛从脊椎炸开的刹那，聂潮生看见了地狱。
燃烧的教室里，穿白大褂的季嫣正在解剖尸体。当他看清解剖台上自己的脸时，季嫣突然转头微笑：“这是第七十二次轮回，你为救我死在连环杀手刀下。“
画面陡转。停尸房冷柜前，聂潮生正将心脏放进器皿。柜门映出他染血的白大褂，胸牌上写着“法医聂潮生“，而窗外暴雨中的电子屏显示：2037年9月17日。
“第一百四十四次，你是我的助手。“季嫣的声音在虚空回荡，“我们花了二十年追查校长，最后你被炼成尸傀。“
无数记忆残片利刃般刺入大脑。聂潮生抱头跪地，看见不同时空的自己以各种惨烈方式死去：被红绳绞杀在祭坛、在古籍库自焚、甚至亲手将桃木钉刺入季嫣心脏......
“为什么......“聂潮生指甲抠进头皮，“要让我记起这些？“
“因为校长回来了。“季嫣的声音突然变得虚弱。聂潮生转头望去，惊见她胸口插着半截桃木钉——正是三百年前他亲手刺入的那支。
静止的洪水突然奔涌。聂潮生抱住下坠的季嫣，触手却是半透明的魂魄。浑浊水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校服尸体，每具尸骸心口都延伸出红绳，汇聚成校长腐烂的脸。
“好侄女，你以为毁掉功德炉就结束了？“尸骸合唱般的声音震得人耳膜生疼，“这些孩子可都是你们轮回的见证者......“
季嫣突然将聂潮生推向岸边。她残破的魂魄在洪水中燃烧，最后的口型在说：“去老宅找......“
聂潮生浑身湿透地撞开季家老宅时，匾额上的镇魂铃无风自动。穿过九重朱漆门的瞬间，腕间红绳突然引着他走向祠堂暗室。
烛火自燃的刹那，聂潮生终于明白季嫣说的“债“是什么——三百盏长明灯组成命盘，每盏灯芯都是根红绳。最新那盏灯油将尽，火苗里浮动着季嫣苍白的脸。
“季氏秘法，以魂为灯。“泛黄的族规悬浮在空中，“为逆天改命者，需燃尽三魂七魄，受千世焚心之苦。“
聂潮生颤抖着触碰灯盏，火苗突然蹿起组成画面：七岁的季嫣跪在祠堂，家主正用朱砂笔在她脊背画符。“从今往后，你就是往生阵的守灯人。“家主的声音冰冷刺骨，“灯在人在，灯灭......“
“魂飞魄散。“聂潮生接上后半句，终于读懂季嫣每次轮回时眼中的决绝。她不仅是摆渡人，更是用自己的魂魄做灯油，在时空长河为他掌灯。
暗室突然剧烈震动。聂潮生护住命盘转身，看见校长鬼气森森地站在门口。他腐烂的手中握着半截红绳，绳上串着九枚带血的校徽。
“多亏你带路。“校长阴笑着踏灭一盏长明灯。火苗熄灭的瞬间，聂潮生听见季嫣的惨叫从虚空传来。
“不要！“聂潮生扑向命盘，却被校长掐住喉咙按在灯阵中。腐烂的手指刺入他眼眶：“让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往生咒......“
剧痛中，聂潮生的意识被拖入深渊。他看到十八岁的季嫣浑身是血地躺在青铜棺里，校长正用红绳将她四肢钉在棺椁上。棺盖刻满镇魂咒，缝隙里渗出黑血。
“当年你本该死在那场献祭。“校长的声音混着棺椁震动声，“要不是这丫头偷换命盘......“
聂潮生是在焚烧古籍的焦味中醒来的。季家老宅已成火海，校长在烈焰中狂笑：“烧吧！把这些肮脏的轮回都烧干净！“
怀中突然传来灼热。聂潮生摸出季嫣留给他的铜钱剑，发现剑穗红绳正在发光。三百盏长明灯的火苗突然聚成火龙，咆哮着吞没校长。
“嫣儿......“聂潮生望着掌心发烫的红绳，突然明白这是季嫣最后的魂魄。她将自己炼成剑穗，只为在关键时刻给他一线生机。
火场外传来刺耳的刹车声。聂潮生抱着铜钱剑冲出火海时，看见救护车顶的警示灯将暴雨染成血色。医护人员抬下的担架上，浑身湿透的季嫣正艰难地朝他伸手。
“这次......赶上了......“她苍白指尖触到铜钱剑穗的瞬间，聂潮生腕间红绳突然断裂。飘落的绳结在空中燃成灰烬，灰烬里浮动着无数记忆光点——全是季嫣视角的轮回。
暴雨如瀑的悬崖边，少女割开手腕将红绳浸在血泊里；停尸房冷柜前，她颤抖着吻别聂潮生冰冷的额头；还有图书馆顶楼，她抱着逐渐透明的魂魄轻声说“再见“......
“不要......“聂潮生徒劳地抓取飞散的灰烬。担架上的季嫣开始消散，从指尖到发梢化作流萤，“忘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