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0章 往事如烟 十
第10章 往事如烟 十
快到卯时,天色还沉在靛蓝的雾霭里。
我拢紧斗篷,带着星阑和嬷嬷悄悄推开云府的侧门,门轴“吱呀”轻响,惊起的只有檐下夜栖的麻雀。
徐嬷嬷和管家跟在身后,上一世,这两个从小看着我长大的忠仆,在殷行郾的人血洗云府时被当众斩首。
徐嬷嬷被拖走的时候,手里还攥着给我的孩儿做了一半的婴儿肚兜。
晨风吹散灯笼里的烛火。
“徐嬷嬷,张管家,”我强忍哽咽,“若是姑母,若她改变主意,你们来般若寺找我。家中的事情,我也会想办法,你们不要太忧心。”
“小姐放心。”徐嬷嬷摸了把眼睛,嘴角却扯出一个笑,“老奴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护姑夫人周全!”
我们都知道,姑母是不会离开云府的。
她的身子,难以支撑太久了,但是云府老小上下八十多口,我该怎么保全他们才好?至少给他们留条命。
昨夜的青蓬马车就停在原处,车辕上凝着厚厚的霜花。
陆熠仍穿着那身靛青棉布长袍,衣摆被晨露浸得深一块浅一块,显然,他在此守了一整夜。
父亲在边关自顾不暇,昨夜若非他出手相助,云府怕是要被那帮人翻个底朝天。
想到那些夜巡卫嚣张的嘴脸,我对殷行郾无以复加的恐惧,又多了一层厌恶。
嬷嬷和星阑看起来对他不再那么防备,默默跟在我身后上了马车。
车子疾驶在清晨的雾霭里,深秋的霜花结在路边的枯草上,将山野染成银白。
我正呵气暖着冰凉的指尖,忽然从门帘外递进来一只鎏金暖手炉,炉身雕刻着并蒂莲纹,触手生温。
这个男人看着粗枝大叶的,不知夜里去哪里寻来这般精致的女子用物。我摩挲着炉身上细腻的花——这般用心,真是难为他了。
马儿在后山小道跑了一阵子,离寺中居所已经不远了。
马车缓缓停下,陆熠在帘外沉声道:"郡主,是否方便一叙?"
我掀开车帘,让嬷嬷和星阑先下车回去。两人犹豫片刻,还是提着包袱往山上走去,时不时回头张望。
天色已经大亮了,我裹紧斗篷与陆熠走到马车旁的草坡边。
深秋的芳草连天,草叶上霜花化成了露珠,远处几株野柿子树挂着零星的果实,像悬着的小灯笼。
陆熠不同于殷行郾那种矜持又莫测的俊美,他的轮廓更显硬朗,眉骨处有一道浅浅的疤痕,是常年戴头盔磨出来的痕迹。
在这硬朗之下,又能看出一分快要消弭的纯真气息。
“郡主,你们现在并不安全。”他蹙起眉峰。
“此话怎讲。”
“现在告知郡主,是希望你能时时注意,万万不要轻信了别人。”
山风掠过枯草,我凝视着他被朝阳描亮的眉眼:“你为什么要为我这么做。”
他一顿,忽的浅笑:“你…你就当我是心甘情愿吧,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好像是重新认识了你一次。”
我捏着斗篷的衣襟不语,我本来就是重新活了一次的人啊。
“给。”陆熠从怀中取出一枚铜哨,这枚哨子不过寸余长短,暗金色光泽,哨身鉴刻着细密的云雷纹,顶端穿孔系着细密的云雷纹,是殷行郾麾下将领特有的制式。
“吹时三短一长。”他说,“这是我在亲卫营时的暗号。”
铜哨入手沉甸甸的,带着武将身上特有的铁锈气,又像是血腥气。
我盯着他的眼睛:“你说的不安全,到底是谁要害我?”。
其实我已经猜到了:“是殷行郾。”
他眉头皱了一下,指节收紧:“不是他。”声音极其笃定。
我冷笑一声:“将军倒是忠心。”
除了殷行郾,谁还能这样恨毒了我,恨不得我去死,只要能为他的父亲报仇,只要别惊扰了他的花好月圆梦。
他没有解释,沉默的望着远处的山峦。
上一世,我对他的记忆实在模糊,只记得偶尔在院中与殷行郾玩闹时,这个侍卫总低头站在廊柱的阴影里,像块没有知觉的石头。
有几次不经意抬眼,对上他的眼神,他总是慌乱的躲开。
总之,如果他真是殷行郾派来加害于我,此刻荒郊野外,我被一刀毙命了事,也无人知晓,他不必大费周章与我斡旋。
若是正如姑母所说,他对我有意...
铜哨的红绳在指间缠绕,如同我此刻盘绕的心思。
事到如今,如果是我自己活着,只是行尸走肉一具,可有了腹中的孩儿,我便有了我的使命。
即便这是殷行郾的骨肉。
如果我前世没有生下他,没有养育过他,我想,现在我会毫不犹豫的去找郎中开下堕胎药,带着对殷行郾的恨意,将这个小生命亲手断送。
可是,子允,我的孩儿,你上一世是多么的可爱啊,蹒跚学步,已经会叫阿娘了。
我的子允,阿娘就算下地狱千万次,也愿意再生下你千万次。
霜化的露水渗进绣鞋,凉意顺着脚底爬上来,我望着陆熠转身欲走的背影,匆忙开口道:”将军…”
他身形一顿,青蓝色的衣服摆扫过沾露的草尖。
抬起头,我的眼底已酝酿出恰到好处的水光:“不论何时,若是夜里吹响,你可听得见?”
他缓缓转过身,喉结滚动几下:“末将…随时都在。”
“那就多谢将军了。”我脸上笑意嫣然,
他点点头,眼睛里翻涌着似乎有点受宠若惊的情绪。
子允,阿娘会为你织就最柔软的襁褓,哪怕以情为丝,以谎为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