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黑云老兵
三军从令，行兵如龙。
龙武军左厢的五千步军重涉昔日张景来路，一路伐木开道，生生在密林中辟出一条行军道，直至那处噬人的石洞前方。
李昭已从张轶处得知，这处石洞深处便是吴山咽喉，可直通北麓契丹人的营地。
但石洞中，那前端宽敞尾端逼仄的通道显然不适合兵士冲锋，何况前番契丹人已经发现了这处隐患，又岂能没有防备？说不定如今石洞中便有契丹斥候暗暗守卫。
“虞候，石洞前段空无一人，后段却已被巨石堵住，此洞通道已然不通。”
前去探路的两名亲军匆匆赶回来禀报。
“嗯，且下去待命！”李昭点了点头，想想也是，契丹人虽行径如野兽，头脑却不愚蠢，哪里还能再吃一次相同的亏？
而刨去石洞，从南麓越北，除了两部骑军选择绕远路包抄之外，步军似乎便只能从石洞左右边的山坡密林慢慢穿插前行，靠近契丹营地后引油抛射。
但大军径直走密林的风险极大，因为这里离契丹营地实在太近，定有契丹的暗哨望风潜伏，走脱了一个必然惊敌，更不用说大张旗鼓地继续伐木开道，那是予敌先机。
若能有一处高坡，让弓手居高临下直面敌营，必定事半功倍。
深思之际，李昭忽而抬头瞥向石洞上方，那几乎七八丈高的山坡峭壁，虽说常人难及，但若能登上那里......
“两位指挥使，军中可有擅长攀岩的兵士？”李昭蓦然向左右发问。
二将愕然，周继仰望了一番陡峭难登的石壁后，拱手回道：“虞候，龙武兵士善骑能射，攀山越岭却是甚少，纵使有善攀者，此处绝壁实在是人力难为......”
“虞候！”
却见张轶瞥了一眼周继，沉声提醒道：“龙武军难为，可还有咱们那帮燕府的老兄弟。”
是啊，自己怎么忘了，手底下可还有一帮能结队攀城的狠人啊！
李昭瞳孔骤缩，转头急切道：“钱猛呢？黑云都的人死绝了？”
“黑云都在此！”
只见身后左侧的亲军队伍中，一名彪形大汉突然扯开衣甲露出满背伤疤，乐呵呵地上前道：“虞候好记性，当初金陵方山三十丈峭壁，咱们裹着麻布就敢爬！”
“咱老黑云攀岩可比骑马利索。”
钱猛一把抽出腰间的草绳，放在手里掂了掂，回身招呼道：“弟兄们，干活了！”
岩壁下顿时响起卸甲的碰撞声，这一百个杨吴黑云都出身的亲军个个都是杨行密昔日培养的先登死士，闻听重操老本行，个个双眼发亮、摩拳擦掌。
卸甲弃刃后，这些个赤膊大汉的身后又背负起了长弓和短弩，腰间还悬着足足两皮囊的猛火油。
至于猛火油该怎么使用，根本不必专门教他们，早在杨吴时期，这帮杀胚都已经用烂了。
轻装上阵，万事具备。
只见为首的钱猛又在腰上盘满了麻绳，粗壮的十指猛地抠进岩缝试了试承重，又小跑过来拍着胸脯道：“虞候，给卑职半炷香。”
“去罢！万事小心。”
“卑职遵令！”
钱猛应了一声，随后大步走向石壁，双手摊开狠狠地甩了甩，之后沉腰发力，赤脚径直踏上青苔覆盖的凸石，腰间两囊猛火油随着腰腹的突然发力，微微晃动了起来。
“队头！”一名亲军指着钱猛上方渗水的一处裂缝：“那边有落脚......”
“得嘞！嗬！”
钱猛屏住气力突然猛地凌空横荡，“咔哒”一声，碎石滚下，靴尖竟已精准地卡进三指宽的岩隙，岿然稳住身形后，又继续向上攀去。
石壁下齐齐仰望的众将士，连同主帅李昭在内皆大为震撼，而其余的黑云都老兵则默不作声，只是纷纷依次跟上。
这些人简直如同壁虎群散开一般灵活敏捷，一个个缠着麻绳，弓弩用皮带捆在背上，大批石粉簌簌掉落，引得底下众人心惊肉跳，而高度不断上升的黑云都兵士们却毫无惧色，仿佛对他们而言，此举只是信手拈来。
“他娘的，上来的弟兄莫忘了撒石灰，登顶坠麻绳，莫要耽误虞候大事......”
第一个成功登顶的钱猛已是满头冒汗，转身焦急地盯着挨个冒头的黑云都弟兄，不断出言提醒，而攀岩的兵士们已把生石灰粉沿路泼上岩壁，攀爬留下的血手印瞬间变成刺目白痕。
不久之后，一条条麻绳便倏地从石壁顶处直坠地面，钱猛领着身旁的黑云都兵士齐齐在七八丈的高处冒头，疯狂地持小旗打着信号。
李昭眼光一凛，心中大喜，立即下令道：“绳索已下，有亲军在上头接力，军中弓弩手可速速登顶！周继，你与我一道上去！”
“末将领命！”周继拱手应声，随后迅速指挥两千弓弩手列队攀绳。
“张彦卿，命你领剩下的步军，沿石洞左右树林缓慢穿插前行，直见契丹营地火起，你便不需再顾忌是否惊敌，给我放开手脚趁势掩杀！”
“末将领命！”张彦卿昂然称是，亦转身调拨兵士开始分作两条长龙铺向密林。
“老黑。”
李昭自然也不会忘了身旁早就急得满面通红的张轶：“你带着剩下的亲军跟张指挥使一道去，记得依令而行，等火起再掩杀敌兵。若敢再鲁莽行事，军法绝不容情！”
“末将谨记！多谢虞候！”
片刻过后，当李昭的五指抠进最后一处岩缝的瞬间，空气中似乎已经传来阵阵微弱的怪叫声，那是契丹人的狂笑混着女子惨叫刺入耳膜。
钱猛拽住他的护腕往上一提，李昭猛地登上了岩壁顶端，而周围的腥风径直扑鼻而来。
“虞候，且看东北角。”
钱猛蓦然指向下方不远处，那片篝火冲天的契丹营地：“那里有大车，除了死人便是粮草堆积之处，咱们的弓手够得着。“
李昭抬眼望去，浑身瞬间被汗浸得发亮，眼底映出地狱图景——赤裸的女尸挂在箭垛上摇晃，契丹人用长矛挑着婴儿抛接嬉戏，粮车旁更有五辆牛车满载头颅堆成小山，禽兽之举触目惊心。
“儿郎们都就位了么？”李昭咬紧牙关，迅速地发问道。
“禀虞候，弓手皆在引油。”
一旁的周继亦在给弩机上弦：“但契丹人把掳来的妇人也捆在粮车旁......”
“不管了，径放狼烟。”李昭突然打断他。
“那些妇人怎么办？“
“生死各有命。”
远方的夕阳渐渐沉没，开战的狼烟渐渐腾起，伴随着两千张弓弩同时绷紧的吱嘎声，李昭冷冷地抬起手臂，忽而猛地暴喝。
“全军点火！第一轮攒射粮车，第二轮覆盖马厩，三班轮换直至油尽！给老子活烤了这帮畜生！”
“虞候！”周继嗓子劈了：“箭端皆已火起！”
李昭的眼中满是凌厉凶光：“放！”
注：行密选骁勇五千人，衣以皂衣，号“黑云都”，每战先登陷阵，所向摧破，敌畏之若神鬼。——《资治通鉴·后梁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