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画魂

从画室逃出来后，我的记忆开始像被雨水打湿的宣纸，一点点晕开、模糊。

早上起床，我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想不起昨晚送了几单外卖。

“十单。”墨爷蹲在洗手台上舔爪子，“其中三单超时，被投诉了两回。”

“不可能！”我抓起手机查看记录，却发现历史订单里空空如也，只有一条系统提示：

「数据同步中……请稍后再试」

更诡异的是，当我走进常去的“王姨面馆”时，老板娘看我的眼神像在看陌生人。

“小祁啊，今天还是老样子？”她擦着擀面杖问。

我张了张嘴，突然记不起自己最爱吃的是牛肉面还是炸酱面。

墨爷的尾巴突然绷直：“你身上有股怪味。”

它跳上我的肩膀，鼻子凑近我的衣领嗅了嗅：“赭石颜料混着……孟婆汤？”

“什么？”

“林小满那幅画。”墨爷的瞳孔缩成一条细线，“她用的颜料里掺了‘魂引颜料’。”

我这才注意到，右手袖口不知何时沾了一块暗红色的污渍，摸上去像干涸的血迹，却散发着松节油的刺鼻气味。

手机突然震动，一条新订单弹出：

「配送物品：变态辣焖黄鸡米饭

收货地址：美术学院旧楼404

备注：不要失忆辣！！！」

订单下方的顾客头像，是林小满学生证上的照片。

“失忆辣是什么鬼？”我拎着外卖袋站在404门口，忍不住吐槽，“难道还有‘见鬼辣’、‘阳寿辣’？”

墨爷一爪子拍在门板上：“重点不是这个！你刚才又走神了！”

我这才发现，自己完全不记得是怎么从面馆走到美院的。

门缝里渗出阴冷的风，伴随着“沙沙”的刮擦声，像是有人用指甲在抠画布。

“您好，您的外卖到了。”我硬着头皮敲门。

门开了一条缝，一只苍白的手伸出来，指尖沾着未干的颜料。

“不是说了不要失忆辣吗？！”林小满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你看看这订单！”

我低头一看，焖黄鸡米饭的包装盒上贴着一张纸条：

「本单含记忆调味料，食用后可能遗忘：

□前任长相□银行卡密码□自己已经死了」

最后一个选项被打了个勾。

画室里，林小满的鬼魂正在调色板前忙碌。

她面前的画布上，赫然是今早我在面馆的场景——但画面里的我，半边身体已经透明。

“你来得正好。”她头也不回地说，“帮我试试新配方。”

调色盘里的颜料像活物般蠕动，赭红色部分尤其活跃，不断冒出细小的气泡。

墨爷突然炸毛：“那是契约书的碎片！她在用这个篡改现实！”

我想后退，却发现自己的影子黏在了地板上。影子末端延伸出一条细线，正被林小满的画笔一点点卷起，像吸面条似的吸进颜料里。

手机突然响起刺耳的警报：

「警告：临时工#2023#记忆完整度62%

低于临界值将触发契约回收」

照片上的五个人穿着土黄色制服，胸口别着“幸福快送”的工牌。他们围坐在一张木桌前，手里端着青花瓷碗，碗里盛的不是饭菜，而是粘稠的、泛着金属光泽的颜料。

“这是……”我盯着照片，太阳穴突突直跳，“他们在喝颜料？”

墨爷的爪子按在其中一个人脸上：“看这个。”

那人的碗沿缺了一角，缺口形状像被什么动物啃过。而更诡异的是，照片里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镜头外的某个方向，仿佛在等待快门按下时，有什么东西正从摄影师背后靠近。

林小满的鬼魂突然痉挛般颤抖起来，她的手指插入自己的头发，颜料从指缝间渗出，滴落在地板上，形成歪歪扭扭的字迹：

「他们骗了我……那根本不是赭石……」

墨爷叼着照片跳上窗台：“1983年4月4日，陈默失踪前最后一张合影。”

我翻过照片，背面还有一行小字：

「记忆调味秘方：三分悔恨，两分执念，五分……」

最后几个字被血迹糊掉了。

手机突然震动，一条新消息弹出：

「系统提示：您有1份记忆外卖待领取」

地图上闪烁的红点，定位在城郊的“忘忧画材批发市场”——一个早在五年前就拆迁的地方。

墨爷的尾巴扫过我的手腕：“菜鸟，你影子又淡了。”

我低头看，自己的影子像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边缘不断出现雪花状的噪点。

电动车在导航的指引下，七拐八绕地开进一条死胡同。

“您已到达目的地。”机械女声愉快地宣布。

面前是一堵斑驳的水泥墙，墙皮剥落的地方露出暗红色砖块，爬山虎在墙面上织成一张张绿色的网——简直和美院旧楼如出一辙。

“耍我呢？”我戳着手机屏幕，“这连个鬼影都没……”

话音未落，墙面上突然浮现出门的轮廓，门把手是一截森白的骨头，挂着一块生锈的铜牌：

「忘忧画材·深夜营业中」

墨爷用爪子拨弄铜牌：“差评，这门连猫洞都没有。”

门缝里飘出松节油和辣椒混合的刺鼻气味，隐约还能听到“咕嘟咕嘟”的煮沸声。

我硬着头皮推开门——

“欢迎光临！”一个笑眯眯的老头从柜台后抬起头，手里正在研磨某种暗红色矿石，“本店特供记忆调味料，买三送一哦。”

店铺里堆满瓶瓶罐罐，每个玻璃瓶里都浸泡着不同颜色的液体：

标着“初恋”的瓶子里，粉红色液体正自发组成心形图案“高考”瓶中的靛蓝色液体不断翻涌出试卷的轮廓最角落的“临终”瓶里，漆黑如墨的液体表面，偶尔浮出一张痛苦的人脸

老头——他让我叫他“林师傅”——从柜台下端出一碗冒着热气的东西：“尝尝？刚调好的‘悔恨辣度’。”

碗里的液体像融化的铁水，表面漂浮着辣椒碎片和……几片指甲盖大小的记忆碎片。

我本能地后退：“不必了……”

“怕什么？”林师傅的笑容扩大，嘴角几乎裂到耳根，“你小时候可爱吃这个了。”

墨爷突然弓起背：“他不是人！”

林师傅的影子在煤气灯下清晰可见——但那根本不是人影，而是一团不断变换形状的、由颜料构成的混沌物。

“记忆调味师……”林小满的声音突然在我耳边响起，“他们用契约骗走我的配方，把活人记忆当调料卖……”

林师傅的研磨杵停在半空：“哎呀，被发现了。”

他身后的货架突然倒塌，露出一个隐藏的冰柜。透过结霜的玻璃门，能看到里面整齐码放着几十个青花瓷碗——每个碗里都凝固着不同颜色的颜料，碗底贴着标签：

「#404#陈默·未送达的最后一单」

「#2003#林教授·毕业作品」

「#2023#祁明·临时工试用期」

我的锁骨突然剧痛，皮下那串编号#2023#开始发烫，像被烙铁灼烧。

林师傅的声音变得扭曲：“你以为契约是让你送外卖？不，你才是‘外卖’啊……”

墨爷的瞳孔缩成针尖：“跑！”

但为时已晚——

整个店铺开始融化，墙壁像遇热的蜡一样流淌下来，露出后面无数个悬浮的“画框”。每个画框里都播放着不同的记忆片段：

陈默在雨夜被车撞飞的瞬间林小满在画室割腕时滴落的血珠我小时候在火灾中被人拖出窗口的模糊画面

林师傅的身体像被无形的手拉扯着变形，最终展露出真实形态——一具由颜料和记忆碎片拼凑而成的、三米高的巨人，胸口镶嵌着平台骑手的工牌：

他伸手抓向我的瞬间，墨爷猛地跃起，一爪子拍碎最近的“初恋”记忆瓶。

粉红色液体喷溅到巨人脸上，他发出凄厉的嚎叫：“不！这味道太甜了！！”

趁他疯狂擦拭面孔时，我抓起“临终”记忆瓶砸向冰柜——

黑色液体接触冰柜的刹那，所有青花瓷碗同时炸裂，陈默和林小满的虚影从碎片中浮现，一左一右钳制住林师傅。

“现在！”墨爷跳上我的肩膀，“给他差评！”

我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喊道：

“你们家的记忆调味料——难吃得要命！！！”

整个空间开始崩塌。

林师傅的身体像被橡皮擦抹去般消失，最后时刻他怨毒地瞪着我：“你以为结束了？所有尝过记忆味道的鬼……都会来找你……”

我跪在地上干呕，吐出的不是胃液，而是几缕暗红色的颜料。

墨爷叼来一块湿毛巾：“擦擦脸，你左眼变成赭石色的了。”

手机震动，收到一条新订单：

「配送物品：金枪鱼罐头×1

备注：给那只多管闲事的猫

——守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