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旧楼

左眼的视野像蒙了一层赭红色的滤镜。

我对着便利店玻璃门照了又照——瞳孔边缘确实浮着一圈铁锈色的细线，像是有人用极细的笔蘸着颜料描了一圈。

“别照了。”墨爷蹲在收银台上，尾巴尖不耐烦地拍打关东煮机器，“再照也变不回纯种人类。”

店员狐疑地瞥了我们一眼，显然对“会说话的猫”和“眼睛渗颜料的外卖员”组合产生了警惕。我赶紧抓起墨爷塞进外卖箱，顺手拿了货架上的金枪鱼罐头。

“就这？”墨爷在箱子里闷声抗议，“守夜人给的跑腿费也太寒酸了！”

罐头刚放进购物篮，手机突然震动。不是订单提示，而是一条加密信息：

「忘忧面馆·北三巷转角·天亮前」

发件人显示为：#404#。

我盯着那个熟悉的编号，锁骨下的临时工烙印隐隐发烫。

电动车前灯照出巷子尽头的一盏红灯笼，灯笼下是间挂着“忘忧面馆”木匾的平房。木门虚掩着，门缝里漏出橘色的灯光和……某种肉类炖煮的香气。

“闻着像红烧肉。”我吸了吸鼻子。

墨爷的耳朵警觉地竖起：“是‘悔恨’和‘执念’炖了五十年以上的陈年老汤。”

推门进去的瞬间，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四张方桌前坐着形态各异的“食客”：有半边身体透明的大学生，脖颈缠绕着外卖塑料袋的老太太，甚至还有个抱着泰迪熊、浑身湿漉漉的小女孩。他们齐刷刷抬头，空洞的眼睛盯着我手里拎着的金枪鱼罐头。

柜台后传来“笃笃”的切菜声。

穿藏青色对襟衫的老人背对着我们，正在砧板上剁一堆暗红色的肉块。菜刀每次落下，案板就渗出几滴粘稠的液体，顺着台面流进地上的青花瓷碗里。

“坐。”老人头也不回地说，“面马上好。”

我僵在原地。

那把菜刀的刀柄上，刻着“幸福快送1983”的字样。

“您的特制阳春面——”老人转身放下一海碗面条，浑浊的汤里浮着几片薄如蝉翼的……记忆碎片？

我盯着碗里那片正在播放“小时候摔碎花瓶”画面的碎片，筷子悬在半空。

“不合胃口？”老人眯起眼睛。

墨爷突然跳上桌子：“老头，活人能吃这个？！”

小女孩鬼魂突然举手：“我要加一份‘妈妈的味道’！”

老人笑着往她碗里撒了撮发光的粉末：“最后一份了，省着点尝。”

我嘴角抽搐：“你们这……平台能开发票吗？”

老人——他让我叫他林师傅——的右手小指缺了一截。断口处不是伤疤，而是像被什么啃噬过的齿痕。

“你外公的事，墨爷告诉你多少？”他擦着菜刀突然发问。

我愣住：“我外公？他不是早就在火场……”

砧板上的肉块突然蠕动起来，拼出“别说了”三个字。

墨爷的尾巴炸成鸡毛掸子：“林老头！你答应过不插手！”

林师傅的菜刀“咚”地剁碎那行字：“可这小子自己送上门了！”他掀开衣领，锁骨下方赫然烙着：#1983#。

和我一模一样的编号，只是数字不同。

后厨的布帘突然无风自动，露出里间墙上钉着的老照片。“你外公是初代‘记忆调味师’。”林师傅的刀尖戳在照片上，“我们负责给滞留人间的鬼魂送‘最后一餐’，让他们尝到生前最怀念的味道，好安心往生。”

墨爷突然插话：“直到有人往汤锅里加了‘不该加的东西’。”

后厨的阴影里缓缓走出一个“人”——

他穿着1983款骑手服，但制服下没有身体，只有不断翻涌的暗红色颜料。胸口别着的工牌上写着：

「饕餮鬼·首席品鉴师」

“好久不见。”他的声音像无数根针在玻璃上刮擦，“我的好徒弟们。”

饕餮鬼每走一步，地板就渗出暗红色的液体，像被踩烂的草莓。那些液体没有流散，反而像有生命一般，顺着他的裤管爬上去，填补制服下的空虚。

“师……师父？”林师傅的菜刀“咣当”掉在地上。

我盯着那张没有五官的脸——本该是眼睛的位置只有两个黑洞，里面不断涌出粘稠的颜料。

墨爷的爪子勾住我的裤腿：“菜鸟，你锁骨在发光。”

低头一看，皮下那串#2023#的编号正泛出幽蓝色荧光，与饕餮鬼胸口的工牌产生共鸣般忽明忽暗。

后厨的锅突然沸腾，汤水溅到照片上，年轻时的外公面容开始融化。

“你们偷走的配方……”饕餮鬼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是用活人记忆熬汤，用亡灵执念调味……”

他抬手一挥，面馆的墙壁像被撕开的保鲜膜，露出后面无数悬浮的“外卖订单”——每张订单都在燃烧，火焰却凝固在半空，像被按了暂停键的影像。

我认出其中一张：

「1983.4.4收货人：林小满

物品：油画颜料×6（含魂引颜料）

状态：未送达」

订单背面用血写着：

「违约代价：食材化」

林师傅突然跪倒在地，缺了一截的小指开始流血——流出的不是血，而是和饕餮鬼身上一模一样的暗红颜料。

师父……我们不知道会变成这样……”林师傅的断指渗出暗红颜料，声音嘶哑，“当年我们只是想帮那些饿鬼……可你教我们的‘记忆调味’，最后连活人都不放过！”

饕餮鬼的“脸”裂开一道缝，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牙齿：“帮？你们把我分食了——”

林师傅突然惨笑：“不……是你先骗了我们！那锅汤里根本不是‘记忆’，是活人的魂魄！”

饕餮鬼的“脸”裂开一道缝，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牙齿：“帮？你们把我分食了——”

墨爷突然跳上餐桌，一爪子拍翻那碗“特制阳春面”。

汤泼在饕餮鬼脚上，他触电般缩回脚：“烫！烫！”

“咦？”我愣住，“鬼也怕烫？”

“不是烫！”饕餮鬼暴怒，“是这汤里加了‘愧疚’！你们活人怎么总爱往食物里掺奇怪的情绪！”

趁他甩脚的空档，墨爷叼起金枪鱼罐头砸向灶台。罐头“砰”地炸开，鱼肉渣溅到墙上那些燃烧的订单上——

火焰突然变成粉红色，还飘出香薰蜡烛般的甜腻气味。

“住手！”饕餮鬼捂住根本不存在的鼻子，“我最恨金枪鱼的味道！”

林师傅趁机捡起菜刀，刀身突然浮现出血色符文：“祁明！用差评攻击！”

我抓起桌上点单用的便签纸，对着饕餮鬼大喊：

“差评！服务态度恶劣！汤里喝出记忆碎片还不给开发票！”

纸上的字迹突然浮空，像刀片般割向饕餮鬼。他惨叫一声，胸口被划出几道裂痕，里面涌出的不是血，而是……

陈默的脸。

那张被颜料覆盖的脸在伤口处一闪而过，又迅速被暗红液体淹没。

“原来如此……”墨爷的金瞳缩成细线，“饕餮鬼是无数未完成契约的聚合体——陈默只是其中之一！”

林师傅的菜刀突然变形成老式平台骑手专用的保温箱：“祁明，接着！”

我接住的瞬间，箱盖上浮现出熟悉的青花瓷碗图案。碗中升起一缕雾气，凝结成外公的虚影：

“用这个……送他最后一程……”

饕餮鬼的身体开始膨胀，制服被撑裂，露出里面翻滚的亡灵——有穿80年代工装的工人，戴红领巾的学生，甚至还有几个穿平台制服的骑手。他们全都张着嘴，发出无声的尖叫。

“当年那锅汤……”林师傅的声音发颤，“师父把自己炖了进去……”

我猛地掀开保温箱——

箱内没有食物，只有一张泛黄的契约书，上面外公的签名正在发光。

饕餮鬼突然僵住：“不……不可能！我明明吃掉他了！”

墨爷跳上我的肩膀：“念条款！快！”

我深吸一口气，照着契约念道：

“根据《阴阳配送服务协议》第404条，若乙方恶意吞噬契约方，甲方有权启动……”

饕餮鬼的胸口突然裂开一个大洞，无数只苍白的手从里面伸出来，抓住他的“身体”往外撕扯。

“……记忆回收程序。”

面馆像被扔进搅拌机的油画般扭曲旋转。

当一切恢复平静时，饕餮鬼已经消失，地上只余一件空荡荡的1983款骑手制服。

林师傅瘫坐在墙角，小指断口不再流“颜料”，而是正常的鲜血。

墨爷扒拉着制服口袋，叼出一张被腐蚀过半的照片——

年轻的外公站在“幸福快送”招牌下，身旁是五个笑容灿烂的骑手。照片背面写着：

「第一批契约者名单：

#1983#陈默（已违约）

#1983#林守业（现用名：林师傅）

#1983#……」

后面的名字被血迹模糊了。

手机突然震动，收到一条新消息：

「临时工#2023#，请于明晚12点前往以下地址回收特殊订单：

平台站点地下三层停尸房

备注：带上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