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96章 十六回:飘萍无奈总随波
“此生归何处,飘萍来去无亲,
四国随波流转,风月忆株林。
王宫愁怨深似海,旧梦泪痕新。
扶琴瑶台上,却哪来知音。”——《好事近·楚宫之冬》
晨霜满地,黄花开尽,几个侍女正在院中归拢寒叶,又许多姬妾奔走忙碌。暖阁朱阑,楚歌身披狐裘,看游鱼倏忽东西,在池中飞耍,偶尔扫视着那些女子。有侍姬献上清茶来,偷偷看了楚歌一眼,待楚歌讶然回望,那女官早红了脸,羞怯怯跑远了,连跟楚歌对视的勇气都没有,更遑论问答几句了。
楚国的秋也将尽了,南方地气虽暖,也终归入了初冬,早晚时分都有些寒气袭人了。十数日来,母亲再未单独见过楚歌,他也知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母亲的身分地位在楚国有些像原先陈地的梅花公主,如今楚国诸世族大家作乱,而楚庄王又听信了孔凝、仪幸二人的诡报,非要在内乱纷纭之时出兵陈国,借口是妫舒杀了伯父陈侯妫平,拥立妫午为王,是为陈成公。于是母亲便要内外应付这许多军务,又兼庄王欲亲征东陈,许多国内的日常政务也落在母亲身上。每日里,看大夫、众臣、家将、姬妾出出入入这公主府第,看母亲日理万机,劳累不堪,自己却也不能为她分忧,楚歌不由得有些心疼。于这政事,楚歌只是在郑宫中有些微了解,要让他学着来做,却不是一天两天能行的。母亲倒也无意让他做事,唯一熟识的公孙敖也不得空来陪他,楚歌数日来便只是看山看水,在这华美宫廷里做只笼中金雀。
“在哪里想什么出神呢?”
楚歌一惊,回眸望,但见母亲正站在自己身后,锦衣绣裳,赤绦垂带,佩以圭璋,饰以羽毛,蒙以绉锦,美颜如云。楚歌忙起了身,恭恭敬敬道:“母亲。”
“连我到了身后都没觉察,你父亲信中不是说你精通武艺的么?”楚氏王族好武,雪公主和子思二人更是楚晋二国的佼佼者。“哎,现在实是没时间,等这段忙过了,一定要考校你一番,你可是我唯一的儿子!”雪公主自顾着坐在窗边,那边有姬妾给楚歌又添了一张黑漆朱纹木凳,楚歌规规矩矩坐下。雪公主令一干人等不得来扰,一时间整个庭院中宁静了许多。
“今晨难得有些空闲,理好了思路,来和你说一些事。先把这家里的情形给你说个清楚明白。”“你必有些疑惑,每天跟在我身旁的那男孩,看相貌也知是你父亲所出,为何姬妾们都唤他作二公子。莫不是还有个大公子?又为何我说只有你一个孩子?”楚歌心思虽捷敏,却是直率浅白的,所有的疑问都写在脸上,心里藏不住事情,雪公主都看在眼里。
“很简单,那孩子是你父亲的,却不是我生的,是你父亲背着我和个婢女私通产下的。父母可恶,孩子无辜,我也只能带他在身边,免得被那贱妾教灌坏了。我这些年因这孩子的关系,对他母亲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他与我也比生母更亲得多,你以后倒是该疼他爱他,不要因非我所出而有歧视。”
“至于他是二公子,只因给你虚留着位子,等你一回来,便是嫡传长子。你也莫惊疑,虽几次寻你不得,但我得了神谕,知你终会归来。我们楚地以巫著名,与郑陈等地的巫族不同,那里的巫者都是智者,作为王家的参谋兼为皇族制备些药品,而我们这里的巫者却有上通天神、下窥鬼狱之能,虽看不明造化因果诸事,却也能得个大概。只是这上窥神秘之法,有漏天泄机之嫌,便是大巫者,也不敢轻易施法,且每次探察都会折损阳寿。”
看着楚歌那张八分像自己,二分像子思的玉容,雪公主顿了顿,又道:“说来,你父亲现在一个人在芍陂受苦,身边连个整理内务的侍姬都没有,也是怪他自己,莫非担心他重蹈覆辙,我又何须如此紧张。说起来,我比他小上十二岁,他应是只知疼我惜我,没奈何却总是伤我的心。哎~这次修好芍陂之后,我也要好好补偿他才是。”
自己母亲看上去这么年轻,与自己几乎是姐弟一般。楚歌心道:老夫少妻,怪不得父亲子思怕母亲怕成这个样子。
无影看出了儿子心中的想法,道:“他怕我才怪,怕我也不会跟几个侍女……算了,这事不说了,……”
看着楚歌吓得只知频频点头的样子,母亲微微笑了,仿若百花突绽,一院增辉,向楚歌道:“你这孩子胆子却也太小,倒不知像谁,怪不得你父亲说你尚需沙场历练。你也不需那么怕我,我这副冷冰冰的样子都是对着那些兵将下人的,是装出来的。我本身修习的是楚国秘传的火族凤凰诀,就算是天阴之体,也不可能心冷的。”看出楚歌眼中的迷惑,雪公主轻叹道:“我的王兄芈侣虽是楚国的君王,但屈家这一任的族长却是我,以我那天海不羁的个性,又是个女子,来管理这楚国的王家贵族,若不掩盖自己的本来性情,装出这副模样,又怎能服众呢?”
听出母亲的无奈,看母亲那与自己几乎无二的笑容,楚歌心中多了一丝亲切。
“这许多日我忙乱不堪,颇有些冷落了你,请你也别怪母亲。与你那父亲想法不同,虽则你性格有些软弱,我也是不愿你去那战场拼杀的。毕竟刀剑无眼,兵戈挟怨,一旦到了沙场之上,人人都疯狂如兽了,谁又能保住你不受伤害!你是我唯一的孩子,分离这许多年,能再见着你,已是邀天之幸,我又怎敢不惜福,没来由让你去受那刀兵之苦。难道自造出个生离死别才罢休?”母亲这番话说得至诚,听得楚歌眼中也泪光氤氲。
“见着你,我的心也有些乱了,说得颠来倒去,孩子,你也别笑母亲!”楚歌又怎么会呢,母亲真诚的话语打动了他,这许多年的陌生和前几日的隔膜,在母亲盈盈的泪中瞬间瓦解。
母亲敞开心怀跟楚歌聊这些,让他渐渐对母亲的性格有了些了解,因着天生血缘的亲近,让他也能破开那些伪装,读懂自己的母亲:公主看起来固然是冰冰冷冷,实则心中蕴着一团火——相反,父亲看似是至情之人,心内却是清冷如月,二人一外热内冷,一外冷内热,恰是互补了——若非如此,当初她也不会毅然跟着比自己年长十余岁的子思背离楚国王族私奔,并和莫松伉俪结伴游历四海了。楚歌能感觉到母亲平淡话语中对自己归来的偌大的喜悦,仿若明月一般的快乐。
楚歌历来不喜战争,这争来逐去,又有何意义?只是“一将功成万骨枯”,谁都知道,可谁又能逃得开?!莫论那些易为权色迷了魂的凡俗之人,便是跳脱五行外的居士大隐之人,若敌人便在自己眼前,要杀自己父兄,淫亲娘姊妹,夺妻剖子,劈友斩朋,谁又能忍得住?如孙悟空那般天生地养无亲无挂,不喜欢女子又不生子嗣的,真还是少有!“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耶稣这样教导我们。有了人,便有了爱;有了爱,便有了恨。阴阳总相伴,黑白如影随,上下四方,古往今来,谁又能破得开?
“这些个君王为何一日无事便要打仗?他们不知如此家族破灭,妻子离别,千里鬼啼,血沃九州么?建设难,毁灭易,便不考虑苍生黎民,他们也该知道战争耗尽国力,破坏惨重啊!”
“孩子,这就是你的单纯和无知了。战争于君王而言,是治国御民的第一法宝:若国内局势动荡,则一旦有外敌入侵,自然所有内部矛盾都好化解,有谁敢再冒头,治他个勾结外虏之名,民心所向,大权也就聚拢于国君一人之手,那些叛逆也失去凭藉易于攻破;若是政局平稳,适当的小征小伐,可刺激民力,使生产旺盛,民愚于勤,君王也有更多借口维持庞大的军备,兵力也时时强势,不至积弱,都城也易于保持对各城邦的资源和兵力优势,更好地控制物资和军队的调动,压制各大家族和城主的势力;而若国强民福,民意激昂,正可借着外征散发去多余的物力民力,君主的位子也才能更加稳固,权势更盛,如有些气运的话,还可成就诸国霸主之位,在史书上留下浓彩一笔,何乐而不为!……”
“孩子,我知你生性良善,但你身份在这里摆着,以后,你终归是要在争竞中接掌这王族的族长之位,若你不尽快成长起来,却如何能治理这偌大的族群?若你只是个平民也就罢了,只是你现在的软弱在这复杂诡诈的王族斗争中,真的可能会……”楚歌能听出母亲真切的担心,知道母亲真的是为自己的未来而忧虑。“毕竟,这王族的争斗,不是说你想放弃就能放得下的。如当初你的父亲,早就看透了,不去争那晋国王权,不还是被你的伯父派人千里追杀,由郑入陈,直逃到楚境托庇于我族,才震慑了晋公。且使得孩子你与我夫妻生生离散了十七年!十七年啊!我的孩子…”她伸手轻轻抚着楚歌的脸颊,叹道:“哎~我也知你是有智慧的,像你父亲一般,不愿多问俗政,可你却生在这王族,怕是跳不出的。那些个长老们,和你的族叔伯们,哪一个也不是易与之辈啊……”说完这话,雪公主沉默了。
楚歌听得心中一颤:是呵,以父亲那样的智慧和武技,也逃不出这纷纭,自己又……如何是好?他沉吟半天,抬头向公主道:“母亲,我还是愿意听从父亲所说上战场的。只是陈国是我旧国,妫舒与我有同袍之谊,我不能去伐陈。”
“我知道你的旧事,也不想你再去陈国。”雪公主略略蹙眉,道:“这事稍后再议吧。我再给你说说这楚国内乱。”
“这次作乱最甚的乃是楚国令尹斗越椒。他原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而自庄王分其权,心怀怨望,嫌隙已成。自恃着才勇无双,且先世功劳,人民信服,久有谋叛之意,常放出狂言来,说是‘楚国人才,惟司马伯嬴一人,余不足数也!’庄王前次举兵伐郑,便虑越椒有变,特留蔿贾在国。而这越椒见楚军兵败,便尽发本族之众,袭杀了司马蔿贾,说来你也该知道,这蔿贾便是公孙敖的父亲!”
“这数日,我王兄芈侣因小人挑唆,亲率大军去攻那陈国。借口是妫舒弑君,但其实另有因:陈、郑、宋诸国势小兵寡,本不在王兄的眼中,他的真敌目前只有晋、齐二国,但如今陈郑联了姻,而那郑国历来依附晋国,如此于晋国是平白多了一道屏障,这是王兄不能容忍的。此次,正是借着这个机会,要将陈国的军防打破,抓在自己手中,看来是针对妫舒,实则是陈国王权!恰数日之前,晋国内乱,赵穿在桃园刺杀了晋灵公,现在晋国一片大乱,虽赵盾主张迎回了公子黑臀,立作了晋成公,但国内不服他的大臣甚多,他现下要平息民怨,安抚王臣,当再无力救援陈国,单是史官董狐那一枝直笔就够他头痛的了。我王兄便是看中了这个机会,要东攻陈地。不过,我这王兄多勇少谋,这时机挑选得未必多好,我们楚境也是内乱未除呵,尤其是斗越椒,绝对是个大患,若能平了他,攻陈才是万无一失。”
正说着,忽有侍姬急匆匆通报入阁而来,楚歌发觉母亲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恢复了原先那冷冰冰的样子。那女子在雪公主耳边轻说了几句,雪公主便挥挥手打发她下去了。
“哎,那斗越椒也不是笨人,他听闻我们这边军防空虚,已是尽发兵力打过来了。我不能再陪你了,孩子,我要派人告知楚王此事,……”
“对了,这些情报都是我们家族商团传过来的,我的消息网比国君手中的还要灵敏得多。这些商团行商为掩,刺探诸国形势是实。我控制的这三个商队实力比起那著名的溱洧商帮和晋国飞虎商团也是不遑多让的。他们是我的耳目,也是这楚国的耳目。当然,同时也能增加庄园的收入。这些东西,我以后都是要交给你的,也只有放在你的手上,今后你作了家主,我也才能放心。记得,无论如何,这商团网是一定要抓牢的,他们可让楚国国内及周边诸国的风吹草动皆在你的掌握之中,也才能准确判断形势,作出决策来。”
一边说着,雪公主起了身,向楚歌道:“这下子大战又要在楚地内部拉开,我要去调派布置了,孩子,我先走了。”二人相望,眼神中皆是不舍。楚歌目送着母亲跨槛出阁远去,身影缥缈。回身坐下,楚歌心下一叹,生平第一次思虑起自己的未来。
自己,是否也要如姬蛮哥哥那样长大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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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攻陈的大军去了数日,正是国中空虚之时,雪公主传来消息,斗越椒出兵来郢。庄王芈侣闻之色变,分了一半人马继续攻陈,自己急忙忙兼程而行,率军赶回了漳筮一地拦住了斗越椒。庄王带着属下一众武将来得阵前,但见那越椒的军队,军容整齐,威势甚壮。心叹那斗越椒,果真是难得的一员猛将,在那边贯弓挺戟,往来驰骤,自己这边的楚将楚兵望之,皆有惧色。
庄王心内有些打鼓,自己的军队是比斗家多,可是有哪员大将可以挡得住斗越椒呢?!他向左右道:“斗氏世有功勋于楚,宁伯棼负寡人,寡人不负伯棼也!”话说得冠冕,大家也知道他是想避战,先稳住斗越椒,再等攻陈的大军回楚,两下里夹击,彻底灭了斗家。
大夫苏从请了令,造访越椒之营与之讲和,赦其擅杀司马之罪,且许以王子为质。越椒也不傻,若不趁着这次的机会捉了楚庄王,再好有底气讲和,否则等楚军缓过这口气,自己怎挡得住!骂退了苍蝇一般的苏从:“吾耻为令尹耳,非望赦也,能战则来。”苏从灰溜溜回了楚营后,越椒命军士击鼓前进。庄王遍问属下诸将:“何人可退越椒?”大将乐伯应声而出,那边越椒之子斗贲皇便接住厮杀。一番大战是:车旋马绕枪似蛟,电掣风驰戈如龙。血溅黄尘白骨碎,千秋沙场论英雄。那边庄王在戎辂之上,亲自鸣鼓督战,不觉车马拉着离战场近了些。越椒远远望见,飞车直奔庄王而来,弯著劲弓,放出一箭来。若灭了庄王,这楚军自然溃败,斗越椒可不是惯按常理做事的。那枝箭直飞过车辕,恰中在鼓架之上,深深嵌了入去,骇得那庄王连鼓槌掉下车来,滚在地上被车轮压断。
那边斗越椒又搭上一箭,庄王急忙避箭,左右各将大笠前遮。越椒复一箭,把那左笠射了个对穿。庄王吃这一惊,在鬼门关上来了一个徘徊,忙教回车,鸣金收兵。越椒奋勇赶来,却得右军大将公子侧,左军大将公子婴齐,两军一齐杀到,越椒方退。乐伯在前阵闻了金声,亦弃阵而回。这一仗,楚军颇有损折,退至皇浒下寨。庄王惊魂甫定,叫人取来了越椒箭,视之,那箭长半倍于他箭,鹳翎为羽,豹齿为镞,锋利非常。左右传观,无不吐舌。这一夜,庄王派在诸营中的密探回报说,营中军卒都偷传“斗令尹神箭可畏,难以取胜!”这军心已是有些乱了。庄王这回倒是聪明了一次,将宫廷斗争的阴招用在这班兵士的身上,使人谬言于众,说是:“昔先君文王之世,闻戎蛮造箭最利,使人问之戎蛮,乃献箭样二枝,名曰‘透骨风’,藏于太庙,为越椒所窃得。今尽于两射矣,不必虑也。明日当破之。”这倒真是一个好法子。
因这两军交战,军心稳固最是重要。古来多少名将,都是些善鼓动军心者,或说什么“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或谈“直捣黄龙府,与诸君痛饮耳”,或诱以金银美人之欲念,或晓以民族存亡之大义,或凝聚家族一姓之血脉,或威逼破釜沉舟之利害……不过如此。
无论如何,庄王倒是暂时稳住了军心,只是斗越椒一日不除,自己一日便不得安宁。正在大帐中头痛,却听外面守将报:公孙敖到。庄王心内叫好,天也助我啊!蔿敖可比他父亲蔿贾更强,当然不是在治理国家政务方面,而是行军打仗。
跟着公孙敖一起走入大帐的还有一个青年,芈侣一惊,这男孩怎么长这么漂亮?而且,怎么这么像自己妹妹屈雪?
“公孙卿家,这是?”
“主公,这是雪公主失散多年的孩儿,公子楚歌。”
庄王心中一震:这孩子看起来温雅知礼,比自己那些个儿子强多了,若跟他母亲一样强,以后定是个大患!不过,嘴上可不能这么说,极亲热地上前,止住欲行礼的楚歌,双手拉住他,道:“原是我那妹妹的孩儿,我的亲外甥!快过来,让大舅父看看。”
(注:本节战事转引自《东周列国志》,阿弦倒是觉得,这些都是唐之后演义中的虚词,若真考据春秋时候战争的人,自然知道那时的将领绝非是自个儿冲上前去噼里啪啦打个爽,而是指挥战阵进退变形。故春秋名将都是重智慧谋略,善借天时地利,而非本人武力惊人。以此关照,《三国》、《隋唐》诸多将领,吕、赵、关、张、李元霸、宇文化及、裴元庆……其勇其武,不过是评书艺人的胡造,姑妄听之,姑妄议之。
翻阅旧文,寻着一篇校友钱多多《可爱的张飞》,颇合我思,转贴在此,着诸君一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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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uoduo(9923∑钱多多),信区:Literature
标题:【YC】可爱的张飞
发信站:瀚海星云(2005年04月22日18:50:36星期五)
历史和演义的距离太大了,演义总是把一些正面人物描绘的尽善尽美、文物双全,比如关羽;而有些可爱的人儿,比如张飞,在演义作家那里,却不是典范,而是传奇,近乎于蒲松龄聊斋之类了。
所谓传奇,无非此人确有过人之处,却无完人之美。《三国演义》这样描写张飞:“身长八尺,豹头环眼,燕颔虎须,声若巨雷,势如奔马”。活脱脱一面目狰狞的外星人出现在眼前。此人后来怒鞭督邮,喝断长坂桥,丈八蛇矛大战吕布,等等,无不体现了他的举世无双之勇。即使是这样,演义也没有忘记他的粗中有细,比义释老将严颜等。
在正史上,三国数一数二的英雄确实是“关张”,“关羽张飞熊虎之将”(《三国志吴志周瑜传》);“飞雄壮威猛,亚于关羽,魏谋臣程昱等咸称羽、飞万人之敌也。”(《三国志关张马黄赵传》)。就武功而言,两人确是当世之宝刀,相比之下,飞逊色少许。就勇猛无敌而言,演义和历史都是肯定无疑的。
但我们要看到的张飞却不是这些,我们要看的是血肉,活香活色才是生活,生活方能体现人物。
张飞是个富家子弟,家中有屋又有田,却不是个传说中的杀猪匠,颇有资财,少说也是丰衣足食。陈寿说他“爱敬君子”,可知他仰慕温文尔雅的君子,也许他自己也颇有些君子风度,或者再退一步说,附庸风雅也行吧,总之至少不会是横眉竖目的那种,否则便会让君子敬而远之。历史上的张飞可能是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人们也有将美男子脸型称作“张飞脸”的说法。
阿斗有两个皇后都是车骑将军张飞的女儿,其中一个是敬哀皇后,敬哀死后,阿斗又娶了张飞的一个女儿,后来随阿斗迁往洛阳。我们可以猜想张飞应该不是演义中所说的那样丑陋,否则他的女儿能不难看吗?再者,阿斗虽然不聪明,但也不是晋惠帝那样的白痴,(说他白痴,因为他不光老婆奇丑无比,且心如毒蝎;况晋惠帝后来还知道娶了个美若天仙的羊后),他只是有那么一点笨而已。如果张飞的女儿长相如同张飞,即使阿斗上过一次当,(那时他老泰山尚在),也不会再次在同一个地方跌倒,(其时张飞已死),这再次说明张飞不可能是演义上所说的那幅长相了。
张飞的粗暴也是不争的事实,《三国志》说他“暴而无恩”,又讲他“不恤小人”,刘备曾多次劝诫,但张飞始终听不进去,终于因此而酿成杀身之祸。我们说一个人粗暴,其实未必见得他的长相也如此,况世间多有貌若堂堂之人,却藏杀气万千于胸。另外,正史上的张飞却没有暴打都邮这样的事情,这种事情是刘备这样的人干的,刘备在安熹的县尉不久,为了恨巡查郡县的“都邮”之官对他搭架子,不肯接见他,就把这都邮捆了起来,打了二百军棍,绑在马桩子上(看刘备年少气盛,年纪在二十五六左右)。《三国演义》把捆打都邮的事,写在张飞身上,以渲染这位作者所送给张飞的粗暴性格。
《细说三国》上说,张飞是富家子弟,字写得极好,生平的嗜好,是画美人。有关张飞书法的记载,最早见于南北朝时代梁陶宏影的《刀剑录》,写道:“张飞初拜新亭侯,自命匠炼赤山铁,为一刀。铭曰:新亭侯,蜀大将也。后被范疆杀之,将此刀人于吴”。
到了明代的《丹铅总录》中,另有一条关于张飞书法的记载:“FL有张飞刁斗铭。其文字甚工,飞所书也。张士环诗云:天下英雄只豫州,阿瞒不共戴天仇。山河割据三分国;宇宙威名丈八矛。江上祠常严剑佩;人间刁斗见银钩。空余诸葛秦川表,左袒何人复为刘!”
大约也在明代,四川流江县又发现了一个摩崖石刻。这便是所谓《张飞立马铭》,又叫做《八蒙摩崖》,明代陈继儒的《太平清话》等书早有记载。这个铭文是:“汉将军飞,率精卒万人,大破贼首张合于八蒙,立马勒铭。”铭文字体雄健,文气有力,通常认为是张飞手书的真迹。已故台湾史学家黎东方先生认为:“这样的铭文,只有像张飞那样的大英雄才写得出。”就连金庸也附会上了,用来描写某人的武功,味道全变了。
再看看张飞的画,清代《历代画征录》,里面有“张飞,涿州人,善画美人”的记载。据说张飞文武全才,尤其工书法、擅绘仕女图,倍受后世书画界推崇。明人笔记中更有当时流行张飞的绘画、人们争相抢购的记载。
许多历史人物,其性格背后,藏有若许可爱之处,只可惜无人观赏,以致冠冕之下血肉模糊。与被神话的关羽相比,张飞拥有更近人情的一面,着实是可爱多了!
乙酉春日,追忆先贤,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