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得美人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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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华月一箭斗越椒

“凭得三分武力,因着七分机谋。男儿沙场是归路,冷眼看吴钩。

西望凶星杀破狼,秋风断我愁。不知此情何处,付与明月小楼?

未着戎装先惜别,昨夜长亭今夜雪,明日射王侯。”《一箭定楚》

楚歌抬头看这楚国的君王,正如自己所想,身高八尺,方脸短须,目大如牛,鼻阔如豕,敦厚莽直,一副武将的样子。这样的人,应是“实有豕心,贪得无餍”的。对于庄王,他虽是没有一丝好感,却也只能依足了国礼家仪,以两种身份给芈侣施了礼。

“咱爷儿俩也无须这许多虚礼,人后便叫我大舅父就好。你父亲在芍陂那边还好吧。”

听得芈侣这般说,楚歌心道:此人心计可也够深的,若非母亲来前已然告知了自己这楚王是惯于笑里藏刀的杀人魔王,又最是个反复无常的伪君子,自己真还要以为他是如此和善可亲的长辈了。两人寒暄过后,这边庄王又问公孙敖道:“蔿爱卿,你看我们这如何是好。”但简言之,楚庄王将目前之局势向二人介绍一番,接着道:“强敌在前,一退必为所乘,不退无所凭籍,吾失计矣!”

公孙敖略一沉思,手指沙盘,向庄王道:“主公,那逆椒势锐,可计取,不可力敌也。如今斗氏新胜,正骄傲间,若您引大军退走,那边必率众来追。我军分出轻骑小队护着您兼程疾走,引叛军一日一夜,过竟陵向前二百余里至清河桥。桥北再着一支伪装晨炊,待逆贼而来便弃其釜而遁。那边斗越椒必然放弃修整造饭,继续前追,如此敌军人人劳困又忍著饥饿,必失却大部战力。”

“如此,我便杀个回马枪?痛击那逆臣!”庄王作出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

“未可也!仍需引斗逆前行百里,着潘、熊二位将军,前后诱那越椒,令他欲追不得,欲罢不能,等他实无力再追时,让公子侧、公子婴齐两路军于此丘地两面截杀,必可令斗氏退兵。”

庄王疑惑道:“但使他退兵,一日恢复元气,必仍为大患呵!”

“主公莫急,吾军留一支拆了这清河桥,让他无路可退不就好了。待他等逃回桥边,一见没了去路,绝了生机,便军心乱了,到时还不为我所制。至于斗氏,就算他箭法过人,我方只需弄个百弓小队,拿箭雨招呼他便可,跟他这种逆贼还说什么规矩道理!”

此番话听得庄王心动,但还有一丝微虑:“那斗氏不会看穿我们的计谋?”

“主公但派人向敌军中谬言‘吾军不敌,将退兵随国,起汉东诸国之众,以讨斗氏’云云,便可惑敌了。”庄王听得大悦,夸奖了公孙敖几句,急忙忙吩咐公子侧、子婴二人,如此恁般,埋伏预备去了。

蔿敖与楚歌二人告辞出来,由校卫领着入了偏帐休息。入得帐来,坐在行军席上,蔿敖向楚歌道:“此番拉着兄弟出来,却又是辛苦你了。你也才回到雪公主身边,不能多留几日,真是……哎,本是蔿敖自己的家恨,却也把你扯了进来。”

“公孙大哥却也别这么想,为家为国,楚歌都是该来的。母亲此次让楚歌跟在公孙大哥左右,也是想让楚歌能从大哥那多学些。”

“快别这么说。楚兄弟的战智岂是我这莽夫能比得上的,是大哥需向兄弟学啊!可今日这计,明明是你所谋划,为何偏要我说出呢?君子不夺人之美,蔿敖真是惭愧!”

楚歌压低声音道:“这是我母亲临来时千般嘱咐的,但要我可显勇不可显智。”

“这又是为何?主母来时,不是交代让你在这军中好好历练,谋个出身么?”

“这话只能与哥哥你说,旁人不能知的:若这计是你说出,庄王必然采纳,且会对哥哥你赞赏有加,而若是由我说了,日后庄王必事事时时防备着我!其中关窍,以大哥的智慧,该是明白的。”

公孙敖闻言一惊,继而摇了摇头,望向楚歌。摇曳烛光中,二人对笑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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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河桥边。

冬季水浅,但也不是轻易能淌过去的。楚歌随蔿敖等埋伏在此地也有数个时辰了,先前看斗越椒大军追着诱兵远去,算算时间,也快要回来了。于斗家,楚歌本没那许多仇,只是越椒先暗害了蔿敖的父亲蔿贾,又在那汉水边的铸造场中间接害死了二子,这帐还是要算在斗越椒身上的。

楚歌又想起了二子,心中不禁一颤,正惶惑间,那边一阵马乱人慌,斗越椒的军队退了回来。早没了先前追击庄王的豪气,数千兵马有些慌乱的逃着,阵形勉强保持着,但到了河边,发现那桥被拆了时,叛军乱了。

斗越椒策马从殿后奔到河边,以鞭打暂时强行收拢了军心。他也是大惊,知是上了庄王的当,先前狂追一日夜有余,兵马已然极是疲敝,笨重的战车也有许多留在了清河那边,现下后有庄王大军来追,而若这里再设下一支公子侧那样的伏兵,今天自己就可能将性命丢在此地了。他却不敢表现出慌张来,否则手下的兵将就未战先垮了,镇定情绪,忙命左右测水深浅,欲为渡河之计。

正此时,战鼓忽震,蔿敖、楚歌率着这最后一支伏兵出现于河对岸。先前斗氏留在河那边的军队已是全被他们歼灭了。蔿敖在那边大喝道:“逆贼往哪里逃!蔿敖在此!今日要报你杀父之仇!”庄王命令原是以活捉斗越椒为上的,可蔿敖却一心只想亲手杀了他。蔿敖和手下百人小队手持特制的铁弓,将探水的叛兵一一射杀,这边越椒大怒,也命隔河放箭。但河阔如此,普通兵弓之箭不能及,皆落入水中,斗越椒有些急了,自己取了弓,近河边而来。

蔿敖恨极斗氏,一箭向斗越椒射来。于这射艺,斗越椒极是自负,嘴角微撇,一箭也向蔿敖而放。但见斗氏之箭撞上了蔿敖的,将之砰然撞落,却不减速,直奔蔿敖面门而来。眼看蔿敖避无可避,眼睁睁看着魔箭夺命而来,脑中一片空白。正此时,旁边忽玉弓伸出格挡,将那箭枝拨到了水中,正是楚歌出了手。

那边斗越椒满以为这箭必要了公孙敖的命,却未想有人接了去,想也不想,新搭上一枝箭,直射楚歌而去。那箭流星一般飞来,楚歌头微一侧,竟是将那箭杆咬在了嘴中。斗越椒心中一惊,再搭上一箭,拉满了弓,楚歌将口中箭也搭在了玉弓之上,越椒先松弦,楚歌紧跟着放了箭。那两箭如电射而逝,噼啦一声,斗越椒那枝箭竟在空中被正正劈成了两半。再下一瞬,只听得一声惨叫,楚歌的箭洞穿了斗越椒的头颅,将他带着飞摔落马,钉在了地上。

所有人都呆住了,时间仿佛突然停滞,空气也凝固了一般。

楚歌怔怔地看着河岸那边,一旁的蔿敖也有些愣了。下一刻,众人反应过来,这边楚军军威大震,冲天高喊,那边斗家叛军失了主将,残兵慌得四散奔走。而后面的楚将公子侧、公子婴齐领着追兵趁这一阻已是赶到,沿着清河分路逐击,杀得尸同山积,血染河红。只是那越椒之子斗贲皇,被几员家将以命护了,逃了出去,后来奔了晋国,晋侯用为大夫,食邑于苗,算是留了个隐患。

这边庄王已获全胜,传令班师,有被擒者,即于军前斩首,庄王素是不喜欢俘虏的。凯歌还于郢都后,更是将斗氏宗族,不拘大小,尽行斩首。斗族之中只有斗班之子斗克黄,因死忠庄王而逃得一命,庄王赐名为斗生,言其宜死而得生也。

回到郢都后,雪公主欲令楚歌能在家族中有个正式的名分,祭祖之外,给楚歌破例行了冠礼。人之有冠,犹宫室之有墙屋也,这冠礼是人生的转折,是成人的标志。楚歌虽年方十七,不足二十之冠龄,但总有例外,如当初战神姬蛮为行军方便,年十五便行了冠礼,算作成年了。享之礼行之,金石之乐节之,先君之宗庙处之,占卜得佳日吉时后,繁琐礼仪将楚歌捆了整半日,加冠礼、取字仪,还有各宾客不断的戒勉,在这屈家的宗庙中反复折腾得他头晕脑胀。

父亲姬子思如今算是入赘在屈家,母亲雪公主是一族之长,希望楚歌将来能承袭她的权势,楚歌归了宗认了祖,自然是要改名的。她留了楚歌的本名,跟了母姓,改为屈歌,取字箫弦,纪念父母妙解音律,琴箫合奏之意,又谐音“效贤”。只是平日里楚歌还是习惯原姓,恰他是楚人,氏楚倒也说得过去,母亲也无法强求。冠礼结束后,楚歌还需郑而重之地送宾客出门,接着,又与一帮子素未谋面的表兄弟、舅父姨母和表姊妹们等互相拜见。最后又换上常服,带上维之类的礼物去拜见地方长官和名流。屈家是什么家势啊!这是统治一国的家族啊,屈雪又是这一族之长,她的身份地位在这里摆着,来往的宾客能少么?这一数日真把楚歌累得够呛。

楚歌行了冠礼后,便是成年了,庄王也好嘉赏于他。因那一箭定江山之功,庄王厚加赏赐,使将亲军,掌车右之职。王之亲兵,分为二广,每广车十五乘,每乘用步卒百人,后以二十五人为游兵。右广管丑、寅、卯、辰、已五时;左广管午、未、申、酉、戌五时。每日鸡鸣时分,右广驾马以备驱驰,至于日中,则左广代之,黄昏而止。内宫分班捱次,专主巡亥子二时,以防非常之变。用虞邱将中军,公子婴齐将左军,公子侧将右军,楚歌将右广,屈荡将左广。

之后十余日,楚歌随着庄王,在楚国王宫中日日夜夜,燕游射乐,在外人看来,倒是成了庄王的宠臣了。他有意“讨好”自己的舅父,后边又有母亲雪公主时时指点,令得庄王对自己这个天降的外甥儿少了许多戒心,有些个军政大事也渐令他参议。

楚歌一直忧心那东陈的战事,知妫舒既射杀了陈侯,拥兵入城,只说陈侯酒后暴疾身亡,遗命立世子妫午为君,是为成公。时周定王九年,陈成公午之元年也。那边妫舒既知孔、仪二人向楚国逃来,必给了楚一个借口,去吞并陈国,遂强劝了陈成公往朝于晋,以结其好。只是那成公年幼,听了些人的挑拨,心恨妫舒,力不能制,暗地里却也有些动作。

这边楚王示下:“少西氏弑其君,神人共愤。尔国不能讨,寡人将为尔讨之。罪有专归,其余臣民,静听无扰!”未再次亲征,而是派屈巫领着大军支援前次派出的攻陈军队去了,也带上了孔凝、仪幸二人。这次没了内乱掣肘,两军合一,势如破竹,不过月余便攻破陈防,云卷风驰,直造陈都,如入无人之境。不几日,楚歌听说陈成公离开晋地,为楚王派人掳了来,只是未得证实。

那捷报频传,庄王自是大悦,兼又平复了斗家之乱,自是日夜作乐,天下太平了。楚歌倒是一日苦恼似一日,不知妫舒等如何应对这楚国的熊罴之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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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里,照例是始燕。一般说来,这始燕要设乐舞,互赋诗,赠礼品,甚至还要让臣下作舞,臣下多赋些《鸿雁》、《四月》、《载驰》、《采薇》等等,而主上一般赋诗为《脊营者葫》、《条乐》之类。敬酒也有许多名堂,在宴会上主人和宾客互相敬酒,主以酒敬客谓“献”,客回敬主称“酐”,主劝宾饮酒名“酬”。隆重的相互敬酒和送礼的礼仪叫“九献”。这“九献”之礼,每一献酒,必有币帛以陨之。主人初献于宾,宾酐主人;主人受宾之酌礼,饮讫。又饮,乃酌以酬宾。如是乃成为一献。如此纷琐的规矩,楚歌原在郑国宫中便知道些,这里又有公孙敖时时提点着,倒也没出过什么差错,只是不胜其烦罢了。

渐台之上,宾客如云,庄王置酒大宴群臣于此。主席之上,庄王向四下望去,笑道:“寡人不御钟鼓,已一年矣。今叛臣授首,四境安宁,与诸卿此一宴,预天下太平,诸卿务要尽欢。”众臣皆再拜,观女侍进食,太史奏乐。因楚国早已不屑天子礼制,享燕时往往超过原来的规格,奏乐时,便用了天子宴请时用的“金奏”,先击钟镈、后击鼓磐之乐,并奏出“三夏”之乐。又奏《棠棣》之曲:“棠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死丧之威,兄弟孔怀。原隰裒矣,兄弟求矣。脊令在原,兄弟急难。每有良朋,况也求叹。兄弟阋于墙,外御其务。每有良朋,烝也无戎。丧乱既平,既安且宁。虽有兄弟,不如友生。傧尔笾豆,饮酒之饫。兄弟既具,和乐且孺。妻子好合,如鼓琴瑟。兄弟既翕,和乐且湛。宜尔家室,乐尔妻帑。是究是图,亶其然乎。欢宴兄弟,以笃友爱。”此曲虽还应景,但在楚歌听来,庄王之用心却有些太昭然了。

歌舞畅饮,日落未已。庄王命左右秉烛再酌,使所幸许姬姜氏,遍送诸大夫之酒,众俱起席立饮,却有一人趁着昏暗牵许姬衣袂。许姬也不慌乱,一把将那人冠缨扯了下来,那人吓得忙松了手。这边许姬取缨在手,循步至庄王之前,附耳奏道:“妾奉王命,敬百官之酒,内有一人无礼强牵妾袖。妾已揽得其缨,王可促火察之。”那边楚王听了,手中酒爵略一顿,却高声向诸臣道:“诸卿,寡人今日之会,约与尽欢,诸卿俱去缨痛饮,不绝缨者不欢。”许姬愣在当地,此何以肃上下之礼而正男女之别?庄王轻声安抚道:“酒后狂态,人情之常。若察而罪之,显了妇人之节,却伤国士之心了。至清至察,未必都是好事呵。”

楚歌随侍在舅父身边,前前后后听得十分明晰,心中对这庄王又多了一层敬畏,能如此隐忍之君王,实非等闲!

正饮间,外突有军报至。一卫入报道:“大王,我军已攻破了陈都。”楚歌一个激灵,心止不住狂跳,手中金爵悬在半空。整个宴厅也突然静了下来,楚王忙问道:“抓住那弑君的妫舒了么?”“禀大王,没有抓住……”“没有!”庄王手扶案几,猛站起身来。楚歌听得却松了一口气,心道,看来水仙儿他们还是及时赶到,救了妫舒。

那卫士听庄王有怒意,怕这残暴君王将自己斩了,忙道:“禀大王,没有抓住妫舒,却抓到了美姬,现就在宫外。”

美姬?美儿公主?被抓住了!

楚歌脑中轰的一声,身形一晃,手中酒全倾洒了。只是这时全部人心思都凝在那报信人身上,谁还去管楚歌如何如何。

那边庄王眼怀深意,望了楚歌上首坐着的雪公主一眼,心有疑惑:这美姬怎么都已经到了宫外了,破陈的军报才来?这中间的耽搁,莫不是……

雪公主却依旧那副冰冷表情,看不出一丝波动来。

庄王定了定神,站直身子,喝道:“将那祸乱了陈国的美姬带上来!”